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杭州失联女童和父亲最后通话:爸爸 我回不来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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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开象山的时候,章军还是穿的来时那身衣服。空手而来,空手而返,海岸线在身后越来越远,他不知道,自己是否在远离女儿。子欣到底在哪里?过去的5天里,这个问题折磨着他,而他最害怕的是,接下来的余生,会一直为这个问题不得安睡。



他一直求索的答案,在7月13日下午得到了最心痛的解答:和女儿欣欣高度相似的遗体,于当日中午12点30分,在象山檀头山岛海域被发现。13日下午4点过,封面新闻记者到达象山殡仪馆,看到警方已抵达此处。据现场工作人员称,疑似失踪女童遗体正在进行尸检。

9岁女童章子欣给父亲打的最后一个电话里,说的最后一句话是,“爸爸,我回不来了。”她本意是那一天她不能按时回家了,谁知,她可能真的再也不能回家。

父亲面前

海边几百人忙碌的救援队

从正式报案、展开搜索开始计算,章子欣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失踪5天。在浙江宁波象山县松兰山观日亭周边,数百人的队伍把这里翻了数遍。但除了一张市民卡,她的下落毫无头绪。



她最后一次被捕捉到,是在松兰山通往爵溪街道的路上。7月7日,她走在前面,梁某、邓某走在后面,于晚上7点18分经过浙江海洋运动中心(亚帆中心)工程项目经理部门口,被工区内的摄像头拍下。3小时后,梁某、邓某走出松兰山景区,但监控画面里子欣不见踪影。她失踪了。

时间回溯到3天前,7月4日,游客梁某、邓某在章家租住了五天后,以“去上海当花童”为由,将9岁女童章子欣从千岛湖镇清溪村的家中带走。两人带着小姑娘从漳州一路玩到宁波,最终选择了宁波作为自己的人生终点――7月8日凌晨,这一男一女手牵手走进距象山64公里外的东钱湖,自杀身亡。尸体被发现时,两人衣服绑在一起,显示出一副坚定的决心。

他们的死亡留下了无数诡异的谜题,其中最让人揪心的,是失踪的章子欣究竟在哪里,是否还活着。以及,她还会被发现么。



这个问题成为父亲章军的梦魇。每天上午,他都到搜救现场守着。坐不下来,一坐就满脑子的胡思乱想,于是他总是拎着包走来走去,在海岸边层层叠叠的礁石岩上,大部分时间他都看着海面。那里有携带声纳设备的搜救艇,有循环往复的摩托艇,有无人机不停徘徊,每天,大约有400到500人在这个区域内进行地毯式搜寻。山上每一个工地都在一次次搜寻、排查,每一块看起来有翻新痕迹的泥土,都被再次翻起来;海上则是从近到远逐步递进,象山县9支民间救援队伍倾巢而出,试图在偌大海域里“捞”出一根针。

但每天收队时,结论几乎都是“没有进展”。

选择报警

“我很后悔,总觉得哪儿不对劲”

也许事情本不至于到这一步。这个念头在章军的脑子里徘徊不去,他反复琢磨、咀嚼从7月4日开始,这件事的每一个细节。甚至会在接受采访时,突然意识到某个细节而扼腕懊悔。

梁某、邓某两人于6月10来到浙江杭州淳安县,这里有全国闻名的景区,千岛湖。两人住在山脚下的7天连锁酒店,一住就是半个月,每天到酒店门口买水果,由此认识了章子欣的奶奶,并逐渐熟了起来。

这熟稔的速度在事后回想起来,许多人觉得蹊跷。两人带着孩子一起吃饭、带着孩子上山下山,显得十分亲密,而这样的亲密在章子欣爷爷奶奶看来,是因为他们“人很好,对孩子也很好”。几天后,两人提出要去上海参加婚礼,想带着子欣一起,请她当花童时,因为有之前的铺垫,老人随十分犹豫,却并未往太坏的方面去想。



“说是4日晚上去,5日就回来。就这么一两天,现在科学也发达,我们逃也逃不出去嘛。”爷爷章卸根被说服了,奶奶也被邓某的“诚恳”打消了疑虑:“她(租客)跟我说,你有什么不放心的,(如果)我要带走,你们不在家早就带走了,她这样说我就放心了。”

虽然孩子姑姑和爸爸都明确反对,但在梁某、邓某的见招拆招里,子欣最终还是被带走了。章军知道这个消息时,孩子已经跟着梁某、邓某踏上了去漳州的路。

“5日凌晨我躺在床上想,就觉得不太对劲。”这是第一次章军察觉到不妥,他甚至想得已经比较深入,“我想过会不会是拐卖,甚至想过会不会贩卖器官。”

但和梁某的联系始终顺畅,孩子的消息总在不断传来,有时候是一段玩耍的视频,有时候是语音或图片,偶尔打电话,子欣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正常。这让章军放心不少,在孩子刚被带走的前两天,他觉得虽然走草率了一点,但女儿会回来的。

但7月5日晚上,他动摇了。“晚上十一点左右,梁某在他朋友圈发了一张车票,我一看就觉得不对劲。”当时已是晚上,章军犹豫了一下,没有立刻发作,第二天上午,他在微信上问梁某女儿到了哪里,什么时候回来,并提出了对车票的质疑,“他说我骗你做什么,肯定要把人给你送回来的。”



从这一刻开始,承诺好的“6号送回来”就变成了漫长的拖延,三人的行踪不停变化,一会儿坐网约车,一会儿说买不到高铁票……24小时的拉锯战里,章家人一边越来越觉得事态不妙,一边又抱有侥幸心理,加上孩子在别人手里,报警的想法被无数次想起,又被摁下去。

直到7月7日晚,梁某以“手机没电了”为由断联约12个小时,章军等到8日凌晨2点无果,才最终下定决心。8日上午10点,他走进淳安县公安局青溪派出所报警。

回忆女儿

易与人相处不设防,让人有机可乘

子欣是上午9点出生的,刚落地的时候,小小的一个,抱在怀里软绵绵。章军记得孩子出生第一天,自己给她穿衣服。“那时候她头都支不起来,歪来歪去,腿也软软的。”他眼泪一下子涌出来,又迅速摘下眼镜擦掉,在这几日的等待中,他接受了无数媒体的采访,几乎来者不拒。每次采访他都需要再回忆一次,不仅是回忆这几天来的每个细节,还时常需要回忆从女儿出生起,父女俩曾有的相依为命。

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停不下来的自我安慰,和自我折磨。

想起女儿时,章军脸上总有一种又安慰、又愧疚的神色。子欣4岁前,都是妈妈带着在淳安生活,章军则在杭州打工,后来他去了绍兴,妻子也带着女儿赶了过来――这是他、也是女儿人生中仅有的一段一家三口团聚的时光。“每天早上先送她去幼儿园,我们再去上班。”章军想起小小幼女,背着书包站在自己面前,一个字都再也说不下去。



和妻子分手后,他带着女儿在绍兴过了几个月,最终把子欣送回淳安老家,自己外出讨生活。最初几年给别人打工,逢节假日他几乎都会回家,一次呆个两三天,一年算下来也聚日无多。后来自己做点小生意,每次回家的时间可以长些,呆上半个月,和女儿多了长期相处的机会,但这样的机会,一年也只有两三次。

在更多他看不到的时候,曾经怀里软绵绵的小东西慢慢长大,在爷爷奶奶的照顾下,长成活泼可爱的小姑娘。小姑娘成绩不错,嘴甜爱笑,她喜欢蓝色和红色,喜欢玩布娃娃,喜欢姑妈家的小儿子多多,喜欢到山下的酒店里和工作人员姐姐们打成一片。

这样的易与人相处,在这次事件中,也成为梁某两人带着她从漳州到宁波,辗转上千公里的基础。在多名目击者的描述里,子欣一直没有异常表现,三人气氛融洽,看起来有时甚至像是一家人。

在失踪当天,章军和女儿通过最后一个电话。“7日中午的样子,他们还没把人送回来,我已经很着急了,打电话催。”电话接通后,章军和女儿说话,电话里子欣的声音并无害怕或者惊慌,只是难掩失落――得知爸爸和自己最喜欢的表弟都在淳安,她很想回家。



根据当时三人乘坐的网约车司机接受媒体采访时回忆,梁某、邓某一直拖,哄着子欣“再玩一玩就回去,很快就回去。”

章军说,在和自己的最后一通电话里,子欣只说了两句话。“第一句是我问你们在哪里,她说在象山。第二句是,我(今天)回不来了。”

说完这两句话,电话就被梁某拿走,章军要求他立刻把女儿送回来,不然就要报警。两人扯了几句,为了证明自己,梁某还把电话拿给网约车司机,让章军与对方讲了几句。

“我叫他(网约车司机)把娃娃送回来,他说你们商量好,我可以送到火车站去。我也不敢太强硬,毕竟孩子还在他们那里。”章军说到这里,突然自己顿住了,“我现在跟你聊,才反应过来,我要是那时候留下网约车的联系方式,让他直接告诉我地点,或者叫他给我送回来,是不是就可以找回来?”

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他立刻后悔起来,不停纠结。“我为什么没有想到呢?”他揉揉一头乱发,“我们那时候也怀疑过网约车司机是他们一伙的。但我当时该试试的,为什么没想到呢。”

面对质疑

家人接受各路采访乞求放过爷爷奶奶

7月11日上午7点,章军在灰暗的酒店房间里醒来。他接受媒体采访到凌晨2点,直到5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,3个小时时间里,他通过了微信当天收到的所有好友申请,阅读了几乎所有消息。但是并不回复。从子欣失踪、他发出寻人启事并且留下电话号码后,他的微信已经新增好友600多人,电话短信几乎一颗不断。

早上8点有一场约好的采访,一个小时里,章军的手机几乎没有安静过。他拿出手机翻给记者看,屏幕上不停弹出好友申请提示,仅仅从5点到8点,就又有33个新的好友申请,未读信息提示已经变成一个省略号。章子欣失踪第五天,社会关注度仍未下降。在梳理整件事经过时,除了对梁、邓二人的分析,矛头也指向了章家诸人。



众人的质疑从章家爷爷奶奶答应租客带走孙女,到女童被带走第二天父母仍如期办理离婚,再到家属拖到她被带走第五天才报警……报警当天,章军和姐夫王辉开始在朋友圈发寻人启事,并且印刷传单四处粘贴,在寻求社会帮助的同时,他们也必须面对社会的反问。为什么这么轻易就让孙女被带走?孩子母亲是否有重大嫌疑?5天时间才报警是否还有其他内情?章军的姐夫王辉亲自上阵,在网上回复质疑的声音,但这些声音太多太汹涌,没多久他就发现,光靠自己一条一条争辩,根本无能为力。

章军和王辉接受了几乎所有媒体的采访要求,一次次地在镜头前解释。他们不讳言后悔,坚定相信孩子妈妈和此事无关,同时乞求众人放过孩子的爷爷奶奶。但在事情水落石出前,这一切都不会轻易散去,可随着梁、邓二人自杀,子欣失踪,事情真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么?章军不敢想。

在离开象山之前,章军仍像之前每一天上午一样,早早到发现女儿市民卡的“观日亭”海边徘徊。他每走一步,身后都跟着无数相机和摄像头,事实上,在事发之后,他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这样。他接受每一个采访,回答每一个问题,在过去的5天里,这样重复的行为,已经做了上百次。

他似乎不懂得拒绝,也害怕让别人失望。但是在某个间隙,他越过某块礁石,回头的一瞬,脸上的神情迷茫而脆弱,甚至有无所适从的尴尬。这些微妙的情绪和失女的疼痛焦虑杂糅在一起,难以区分,亦泾渭分明。

最坏结果

“希望在这里找到孩子,又希望千万不要找到”

“我一边希望在这里找到孩子,一边希望千万不要找到,找到就说明没有希望了。”姐夫王辉每天陪着章军,他虽然不是孩子的父亲,却作为家人,与他一起感同身受地经历着这场噩梦,“我常常觉得有的事发生好久了,但仔细一算,原来只是昨天。”

失衡的不仅仅是时间感。在悬而未决的谜团里,在遍寻不得的焦灼中,这个家庭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里,每个人都抱有极大的自责。“孩子爷爷奶奶常打电话来,一接通就哭。我老婆一直猜测,孩子会不会被冲到其他地方,被人救起来了,可能失忆了?可能受伤了?总之她不敢去想最坏的结果。”王辉摇摇头,“相比在这里(象山)找到,我也宁愿不要找到都行。那我们可以一直猜想,她总还在哪里活着。”

但章军不这么想。他坚定地希望获得女儿确切的消息,无论生死。“如果找不到她,那我接下来的日子,就是一直找她了。”子欣到底在哪里?他害怕噩耗,但更害怕接下来的余生,会一直为这个问题不得安睡。



从7月4日到7月7日的4天里,梁和邓并未如此前所说的“带孩子去上海参加婚礼当花童“,他们从淳安南下,往福建漳州而去,在马銮湾拍下了孩子在海边玩耍的视频,凌晨4点出发去往汕头,然后又继续往北走到宁波象山。回顾他们的路径,这是一条明确的“寻海”之路。这个要求如此明确,甚至曾误导他们打车前往实际上是一个森林公园的“海上长城”。

7月10日凌晨,王辉梦见侄女在水中挣扎,咕咚咕咚求救:“姑父、姑父。”他从噩梦中惊醒,转头看窗外,天已经快亮了,而章军躺在床上,仍未入眠。

7月13日中午,疑似章子欣遗体在浙江宁波象山县檀头山岛海域中被发现,等待家属前来辨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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