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道战遗址景区“沦为国统区” 记者直呼触目惊心

                        “高家庄被‘国军’占领了！”

“这不像敌后根据地，倒有点像‘国统区’”。



看着河北冉庄地道战遗址景区内，到处穿着国民党和伪军军服，在“青天白日”旗前摆剪刀手照相的男男女女，笔者身边的游客感叹着。

在笔者的童年里，《地道战》《地雷战》《小兵张嘎》《平原游击队》是电影黑白片的“四大天王”，津津有味、百看不厌的存在。

给笔者留下深刻印象的，不单是抗日军民的英勇，更有他们在极端艰苦险恶环境下，展现出的高超智慧。



尤其是《地道战》影片最后，配合“地道战，埋伏下神兵千百万”的背景音乐，冀中平原上无数埋伏在地道中的民兵，一起掀开掩护冲向日本鬼子的镜头，是几代人的红色经典记忆，是多少人爱国主义教育的启蒙。

所以，当在网上查到《地道战》的遗址就在河北保定冉庄的时候，有了假期，笔者是毫不犹豫欣然驱车前往的。

但到了后看到的结果是触目惊心、大失所望。

景区归纳起来有三个问题：管理缺位、经营不善、政治混乱。

公开资料显示，位于河北保定市清苑县冉庄镇冉庄村的地道战遗址，是全国首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、全国青少年教育示范基地、全国爱国主义教育基地、第一批省级国防教育基地。冉庄村，是2007年经国家有关部门评定的中国历史文化名村。2017年1月，地道战遗址入选中国红色旅游经典景区名录。

当天，笔者驱车进入清苑县地界后，发现当地还是非常重视宣传地道战遗址和吸引旅游的，路边有不少这样的指示牌。



手机导航加指示牌指路，从京港澳高速下来，要走一条通往冉庄的331省道。

当地媒体燕赵都市报2017年的一篇报道中称，“驱车走在去往冉庄的路上，柏油公路平整宽敞，两旁的绿化带整齐有序。片片白云摊开在蔚蓝的天空中，微风吹来，会飘来农田里的作物芬芳”。

报道中介绍，2017年，当地政府对旅游路再一次拓宽，道路两边各预留出几十米宽的绿化范围，一条绿色景观线路目前正在紧张施工。

不知道有没有正值春节的因素，笔者在省道边看到的却是这样的情景。





在导航显示距离景区还有几百米的时候，沿途出现了一些举着小红旗的村民拦车，甚至有大叔大妈大婶挺身而出，直接站到了行驶的车前。



拦住车的老太太说，景区内车已停满了，交给她15元可以停在她指定的路边上。

我们随口还价10元，老太太立即说可以。

后来进了景区才知道，遗址保护区和纪念馆都有停车场，保护区停车场收费5元。



停车完毕，老太太又凑上来向我们推荐坐电动旅游车去一个叫“炮楼”的景点，票价一人40元，但她保证一人只要20元。

我们以想先进主景区看看为由推脱，老太太随即说，“炮楼”下午4点就关门，应该先去看“炮楼”，纠缠了一阵才罢了。实际上直到我们下午5点离开，她推荐的“炮楼”景点依然在卖票。

后来在旅游网站上看其他网友的评论，才知道举小红旗推销的实际是“黑导游”，地道战遗址景区和纪念馆都是不收费的，但这些人会以“门票20一个人，我只收你40块钱导游费，门票就不用掏了、导游费可以打折”为幌子，欺骗游客，其实就是带游客钻一圈免费的地道。

“告别”了老太太，进入了冉庄地道战遗址景区。



根据官方介绍，冉庄地道战遗址保护区30万平方米，现仍保留着上世纪三、四十年代冀中平原村落的环境风貌，完整保留着高房工事、牲口槽、地平面、锅台、石头堡、面柜等各种作战工事，旧时的街道，旧时的房屋，旧时的墙院猪舍，以及冉庄抗日村公所、抗日武装委员会等。

进了村头一眼朝前望去，遗址保护区完全就是一个人头攒动的农村“大集”，道路两边摆满了各种卖工艺品、小人书、玩具、纪念章和砸金蛋、打气球、吃小吃等乱七八糟的摊点。





摊点摆放无序，垃圾遍地，污水横流，存在安全和卫生隐患。




冉庄抗战传奇、地道战电影原型、“双枪老太”王霞故居门前当然也是如此。


还有算命的摊位。


墙上有莫名其妙的宗教宣传标语。


道路两边有众多抗日遗址，包括抗日武装委员会、吕正操将军办公旧址和烈士故居，比如冉庄地道战的主要创始人张森林故居。

张森林1909年出生于河北省冉庄的一个贫农家庭。七?七事变后，他参加抗日救亡运动，1939年春加入中国共产党，成为冉庄第一名党员，并担任了村党支部书记和民兵连指导员，领导乡亲们与日伪军展开斗争。挖藏身洞的办法就是他想出来的，藏身洞被认为是地道的原始雏形。

1943年秋，张森林去耿庄侦查敌情时不幸被捕。敌人要他交出各村党员名单，画出冉庄地道的线路图。张森林回答：“宁死不当亡国奴！”敌人严刑拷打也没能让他松口，后来残忍的将他活埋。

老乡后来在张森林遗体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他留下的就义诗。故居墙面上悬挂着原诗的照片。



鳞伤遍体做徒囚，山河未复志未酬。

敌酋逼书归降字，誓将碧血染春秋。

人去留得英魂在，唤起民众报国仇。

烈士大义凛然、威武不屈的浩然之气扑面而来。

屋门前还张贴着入党誓词。



在这样原本应该比较严肃的地方，以及冉庄抗日村公所、抗日武装委员会、妇救会、吕正操将军办公旧址等等，基本无一例外，统统都被改成了村民的土照相馆。笔者在全国其他红色景区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。



这些照相馆里摆放着各种供游客扮演角色的服装和道具。笔者在服装架上看到，主要是国民党军服，还有少量的汉奸伪军服装，偶尔有照相馆也零星有一些八路军武工队服装。



“皇协军”军服。


以及“青天白日”旗。


国民党军服，尤其是女军官服以及汉奸（或为地下工作者）服装很受游客欢迎。




地道战电影中高老忠拼死敲钟报警的那颗大槐树，现在是游客扮演角色照相的主要取景地。


还有不少父母给孩子也换上国民党军或者汉奸服装摄影留念。




公开资料显示，地道战遗址是全国爱国主义教育基地、全国青少年教育示范基地、民族宗教爱国主义教育基地。不知道这样的照相馆，这样的照片，能给我们的孩子以怎样的爱国主义教育？

在这些房屋里参观是不收费的，但如果跟道具合影或私自拍照，那就要收每人五元的取景费，有游客因为怕掏钱而偷拍，那村民是异常认真，不会放你一马的，“老乡”一急眼，你也只好乖乖掏钱。





整个遗址景区，笔者只在村委会看到一处厕所，因为游客人多流量大而排起了长队，村民们抓住商机，自家厕所开放，每人方便一至二元不等，还有直接在路边搭起印度式简易厕所，收费一元。有游客想省钱，悄悄在僻静处“方便”，被厕所“老板”抓个现行，死拉硬拽不给走要罚款。看来“厕所革命”的新风也没有吹到这里。



在冉庄村转悠了半天，没有看到一个像是管理人员的人，可以理解，大过年的。

笔者一行头昏脑胀的穿过街道过了桥，终于找到冉庄地道战纪念馆。与冉庄村上的混乱景象不同，这个纪念馆管理正规、政治严肃、藏品丰富、布展精细，地下有千米地道可以体验，是很值得一看的。

从纪念馆出来，又有电动旅游车司机推销“炮楼”景区，一番讨价还价，讲定往返一人5元，笔者一行上了车。



司机是一位相貌憨厚的大嫂，她说这种电动车由村民自己购买，统一由村里管理并上保险，司机必须有驾照、健康证明、年龄在60岁以下，收入归自己。

大嫂司机说，这个“炮楼”是日军的遗址，规模不小，当年管着一大片区域。

到了景点门口，大嫂以“游客都是在这把钱一起付了”为由，让我们把来回钱都付了，又给了我们一个电话，让我们玩结束后打她电话。

笔者看到，所谓“炮楼”，参观券名为“冉庄地道战遗址东展区、侵华日军冀中罪行展览馆”，票价40元，实际收费30元。



门口挂着多家单位的“国防教育基地”牌子。


进去一看，这个景点有点猫腻，院内比较空旷，没啥实际内容，可看性差，感觉30元的票价不值。“炮楼”像是新修的，问管理人员炮楼是原来的还是新修的，不置可否，拒绝回答。



内有两个展览馆，一个陈列比较齐全，另一个就比较坑。


令人疑惑的是，在网上没有查到这家“冉庄地道战遗址东展区”的官网，也没有公开的新闻报道。参观券上给出的网址显示页面不存在。搜索引擎能搜到一家叫“清苑县冉庄地道战遗址旅游开发有限公司”，在运营着这家展览馆。



笔者咨询了旅游专家，专家表示这样的经典主题不适合商业化运作，40元参观门票是作为纯粹的景区来对待了。

草草结束游览，走出景区，立即有电动旅游车司机围上来拉客，我们表示要联系原先的司机，他们都跟我们说：不会来了。

带着疑惑掏出纸条，欣慰的是，原先的大嫂司机接了电话，在等待了15分钟后赶来接了我们。

车子一开动，大嫂立即又推荐一个原始地道景区，说是正宗原址，两人收费50元。看看天色已不早，我们说算了。几分钟后到了停车点，她脸一拉，张口要钱，说刚刚付的钱只是单程车费，我们还要付每人5元，实在不愿与她理论计较，赶紧掏钱了事走人。

后来查阅旅游网站发现，其他游客也有相似遭遇，主要也是强制、欺诈消费，管理缺位，环境恶劣，游客穿国民党汉奸女特务军服照相丢人，“相亲”骗钱骗人等问题。有情绪激动的甚至用到“没想到革命老区的后人能这样给革命前辈丢脸”这样的评价。

冰冻三尺，非一日之寒。对冉庄存在的问题，上级旅游管理部门不是没有发现和给予处罚。2016年10月，河北省旅游发展委员会组织开展了为期3个月的全省4A级以上景区专项整治行动。冉庄地道战遗址景区就由4A级景区降为3A级景区。

河北省旅游发展委员会发布的通报称，冉庄地道战遗址存在四大问题：一是景区管理尚需进一步加强，周边广告和商业设施影响景观；二是参观地道内灯光照明系统、安全防护措施及提示不到位，存在安全隐患；三是景区游览各节点缺乏统一管理，未形成完整的游览服务系统；四是停车场面积较小，厕所数量不足，游客中心选址不当，全景图、导览图要素不全且数量较少。

然而，就笔者此行所看到的情况，景区并没有吸取教训、积极整改，通报所存在的问题基本如故。

回去的路上，那种一行人心情沉重。

管理缺位、经营不善、政治混乱只是现象，更加令人感到遗憾的是看到这样的红色“老区”失去了本色。

红色“老区”是很多人的“童年家园”，很多人不辞老远来到这里，是来“圆梦”的，他们并不指望老区奢华的宾馆和豪华的设施，而是希望寻找儿时电影里的地道场景，感悟前辈们艰苦卓绝、不怕牺牲的革命精神，感受一下斗志昂扬、质朴亲切的老乡风采，也来寻找都市消费生活中渐渐迷茫的初心。



红色景点不单单只是旅游景点，也是红色宣传、红色保护、红色教育，把红色精神传承给下一代的基地。红色景点的陈设、展品以及任何形式都不是目的，而是通过营造一种穿越感，让游客回到那个非常年代的氛围中，去切身感悟前辈们的付出与牺牲。

因为红色景点一般都不收费，又大多处于“老少边穷”地区，景点给游客提供吃、住、购、娱等收费项目，支持老区建设，为老区人民谋福利，相信绝大多数游客是愿意的。大老远兴冲冲地来旅游，游客也不会太在乎正常的一点门票钱。

问题是，这些消费设施与红色景点的整体氛围是不是相符？我们和我们的下一代，能够在小摊林立和满地垃圾中穿着国军、汉奸的衣服感受革命前辈的精神吗？

问题是，有没有组织机构和严格规范，将景区管起来，将群众组织起来，以与革命年代一样的纪律和激情去感染游客，而不是让“老区”成为下一个雪乡。

冀中上万公里长的抗日地道，如今只有冉庄等几个地道保存相对完好。

受红色经典电影的影响，地道战在中国人中广有声誉。

这是革命前辈留给当地的永久财富，值得倍加珍惜，如果善加利用，地道战遗址是很有可为的。



国家对冉庄地道战遗址非常重视，专门列入全国红色旅游经典景区，给予资金支持。当下“火热”的特色小镇建设，对冉庄也是大好机遇。不能对不起“中国历史文化名村”和“地道战”这两块金字招牌。

也许当地不是没有注意到，媒体还做过“地道战遗址孕育文旅特色小镇”的相关报道，不过那种希望，能少一点这样的口号和形式主义，多干一些实事，多到景区来看看，多到省道上走一走，保留住革命先辈的来路，保持住红色“老区”的本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