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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宫--甄嬛传 作者:流潋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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淚兒迷離  曼省名人  发表于 2007-7-5 00:56:59 | 显示全部楼层
84 火蔓

十二月十二,曹婕妤晋封襄贵嫔,于宫中太庙行册封礼。又赐她为一宫主位,改了住所和煦殿。

珠光宝气流影下的她笑容矜持,亦可算是一偿夙愿了。

册封礼后的第一天,我与她在上林苑相遇,彼时的她风华正茂,看着温仪和保姆、宫女在雪地里玩耍追逐,素日清秀的容色亦添了几分娇艳。我和她以平礼相见,互问了安好。

她笑容可掬道:“莞妹妹精神越发好了。”

我微笑:“怎能不好呢?曹姐姐的好日子刚过去,听说昨日下午四位新贵人已经入宫了,皆住在慕容选侍从前的宓秀宫里,可热闹呢。”

襄贵嫔系一系莲青色披风上的香色流苏球,道:“那可好,旧人一去,新人就来了,也不算荒废了宓秀宫,从前华妃在时极尽奢华,宓秀宫很是富丽堂皇呢。可见皇上多重视这四位新贵人。”

我笑吟吟颔首,既然是平汝南王时的功臣眷属,那么住进宓秀宫亦是当然,自然要显示得青睐有加些。于是笑:“四位新来的妹妹是何等人物,后日即可知晓了。”

她原本还不时叮嘱保姆宫女小心看顾帝姬,与我说得投契,渐渐也便不那么关注周遭情形。只闻得“唉哟”一声,传来小女孩响亮清脆的哭声,我与襄贵嫔俱是惶然转头,追寻温仪的身影。

只见皑皑雪地上,温仪扑倒在地上,旁边伏着一位宫装女子,亦跌在地上。保姆和宫女慌忙苍白了脸奔去想扶起那位女子和温仪,那女子却是眼疾手快,一把抱起来了温仪柔声哄着。

襄贵嫔急得脸也白了,匆忙和我一同跑去,草草向那女子行了礼,道:“端妃娘娘金安。”便要伸手去抱温仪。

温仪年幼,只认得母亲,被生母抱在手里,立刻便止住了哭,只瞪着一双滴溜滚圆的乌黑眼珠,团团打量着周围的人。

襄贵嫔眼看女儿跌倒,顿时气急败坏,一脸怒容斥责保姆和宫女:“全是一群饭桶,连帝姬都不好好照顾,只晓得偷懒懈怠,明日本宫就回了皇后,狠狠打你们一顿。”几个保姆、宫女吓得跪在地上求饶不止。

襄贵嫔犹自斥责不已,端妃在一旁皱眉,神色关切,道:“还不快看看帝姬有无受伤。”

襄贵嫔回过神来立时住口,手忙脚乱和保姆检查温仪是否受伤,确认无误才松了口气,道:“多谢端妃娘娘救助。”

我见端妃唇色微白,左手掩在袖间,姿势古怪,左手手臂上的衣袖亦沾染了泥土痕迹,道:“娘娘没有事吧。”她微微摇头,向襄贵嫔道:“温仪帝姬只是滑了一跤,本宫抱住得快,应该没有事,不过还请太医来看看更稳妥。”

襄贵嫔连连称“是”,忙遣了贴身宫女去请太医。

温仪精神很好,口中“咿咿呀呀”唱着掰着自己的手指,忽然抬头张开手臂扑向端妃。

端妃微有诧异,已是满面抑制不住的笑容和怜爱,伸出右手将温仪抱在怀里,襄贵嫔松了手笑道:“这孩子真不认生,看了娘娘亲切呢。”

我在旁看了欢喜,凑趣道:“温仪很喜欢端妃娘娘呢。”端妃越发欢喜,轻轻哼了一首曲子,额头抵着温仪的额头,逗得温仪呵呵直乐。

我见端妃这样喜爱温仪,也只以右手抱住,知道她左手定是受伤了。于是接过温仪递与襄贵嫔,道:“娘娘怎么一个人,吉祥和如意呢?”

端妃并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,目光恋恋不舍只看着温仪,随口道:“我命吉祥如意去收些竹叶上的雪水,正在此处等她们回来。”

我忙笑着道:“娘娘的衣裳跌脏了,若不嫌弃,请移架棠梨宫换一件干净衣裳吧。”

我的目光似无意扫过她的左臂,她会意,道:“也好。”于是我唤过流朱,引了端妃往棠梨宫中去,只道:“娘娘先行一步,我随后就到。”

她点头将笑容抿于双唇间,行了几步又回首,凝神看着温仪帝姬在襄贵嫔怀中嬉戏欢闹,神色眷恋。

襄贵嫔见端妃走远,望着她瘦弱的背影幽幽叹了一声,道:“可惜我家道中落,即便跻身为贵嫔,也难确保能为温仪挣得一个好前程。若能像端妃娘娘一样位列妃位,就好得许多了。”

我听在心里,只是未动声色。她转身见我,神情有些尴尬,自知是失言了,忙掩饰着道:“我不过顺口说说而已,莞妹妹别往心里去。”

我含笑道:“哪里。曹姐姐有这样的心才是好事,不为自身计,也要为帝姬打算,我即将成为帝姬的义母,自然希望帝姬来日得嫁贵婿,我也好沾光啊。”

襄贵嫔眼中微含了戒色,亦浮着笑意:“承莞妹妹吉言。我哪里能比得上妹妹得皇恩眷顾,兄长又新近为大周立下功劳,甚得皇上信任。看来妹妹封妃指日可待,温仪的来日全指望妹妹垂怜了。”

她一口一个“妹妹”叫得亲热,我只是含了恰到好处的笑,想起端妃身子虚弱,叹了一句道:“ 端妃娘娘很喜爱帝姬,可是自己身子不好,大约也不能有孩子了。”

襄贵嫔的笑容攸然收拢,沉默片刻,道:“端妃娘娘被灌了红花,是决计不能再生育了。”

我怆然,怆然之中更有惊愕,道:“怎会?端妃是宫中资历最久的妃子啊。”

襄贵嫔似乎不欲再言,然而耐不住我的追问,终于吐露道:“你以为会有谁行此跋扈狠毒之事?” 她似乎也有些不忍,“端妃虽然入宫最早,奈何却早早失宠。”

我飞快思索,将前因后果的蛛丝马迹拼凑在脑海中,惊道:“可是因为当日华妃小产一事?”

襄贵嫔点头,与我走得离众人更远些:“此事本来只有皇上、皇后和端、华二人知道,宫闱秘事,我也是后来听华妃无意提起,妹妹切勿再向人提起。”见我应允,她娓娓道来:“当时华妃还是华贵嫔,怀着的孩子已断出是男胎,可惜未足月就小产了。此前只吃过端妃送来的安胎汤药,于是向皇上皇后进言告发,可后来只是不了了之。华妃一怒之下带人冲进端妃寝宫,强灌了红花汤药,使得端
妃绝育作为报复,至此端妃大病一直未愈。皇上龙颜大怒,斥责了华妃,也将当日所有在场的人全部灭了口。对端妃只是礼遇更加优渥。”

我震惊:“华妃下手如此狠辣,难道她不曾怀疑是旁人做的手脚?”

“旁人?”襄贵嫔疑惑,继而微笑不以为然:“或许有旁人,但汤药的确出自端妃手中。再说事情长远,端妃病居,华妃废黜,还有谁会再来问津呢。”

她笑过,也便住了声。我心念转动,缓缓道:“襄者,助也。皇上为曹姐姐的选此字为封号,似乎颇有深意呢。”

她凝神,望着我道:“做姐姐的在文字上不通,但请妹妹解释给我听。”

我捻着手上碧玺珠串一颗颗拨着,“姐姐得这贵嫔是因为什么缘故呢?是因为前朝汝南王之事平息,而后宫中华妃素来与汝南王密切,需要有人出面将其扳倒,皇上和皇后都是这样打算。而姐姐正得其时,所以皇上封您为襄贵嫔,就是这个意思。”

我沉一沉声,若有似无的叹息了一句:“可惜慕容世兰现在还是选侍,皇上碍于情面大概也不能太为难了她吧。”

襄贵嫔的神色略变了一变,拢一拢身上彩绣十团白色狮子绣球的锦袄,道:“端妃娘娘还在妹妹宫中更衣,想必妹妹要赶回去,我也要陪帝姬回宫了。”

我含笑让过,转身便走。

回到宫中,见槿汐已为端妃换了干净衣裳,正在给端妃受伤的左臂包扎,我让槿汐抱了换下的脏衣服去洗,亲自为端妃的手肘涂上药粉。

她的伤其实并不太轻,划开了长长一条口子,肿得高高的。我轻轻抹着药粉,低头只看着她的伤口,道:“娘娘向来不喜华妃,襄贵嫔从前是华妃的人,娘娘怎么肯奋不顾身去救她的孩子?”

药粉上时有些疼,端妃却是连眉头也不皱一下,只是淡淡如常的容色,沉静如水,道:“稚子无辜。”

我取了纱布为她缠上,又替她拢好衣袖,轻声道:“娘娘仿佛是真疼爱别人的孩子。” 她微笑:“不过温仪那孩子真当可爱。”

我笑道:“的确有她母亲的聪明相,只盼将来不要学得她母亲的刁滑就好了。”

端妃惋惜了一声,道:“耳濡目染,只怕是不行的。”

我半真半假道:“若是为她换一好母亲好好教导便好了。”

端妃一凝神,也不作它言,下意识地伸了伸手。我忙道:“别动,等下伤口疼了。”

端妃爽朗一笑,道:“在这宫里疼的地方多了去了,哪里在意这个。”

我微微敛容,道:“华妃废黜的事娘娘该听说了吧。不知娘娘作何想?”

她眉梢微挑,似笑非笑道:“选侍?理该如此啊。”

我释然,笑:“娘娘也这样想?”

她正襟危坐,脸上虽有笑容,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无,似含了寒冰冷雪一般:“当日她罚你曝晒下跪失了孩子,皇上也只是降她为妃夺了封号思过而已。你以为只是为了忌惮汝南王的缘故么?”

我摇头:“若真如此,皇上今日早已杀了她了。”

她道:“不错。我虽然不知是什么缘故,但素日来看,皇上对她并非真正无情。”

我心口一跳,骤然抬头:“旧情难了,慕容世兰纵有大错,毕竟这些年来是最得宠的妃子,皇上对她未必没有一丝真心。”我的笑从唇边溢出:“所以若这个时候谁去劝皇上杀她,只会让皇上厌恶。”

她的目光一冷,很快又笑,“我一定要让她死。”

我的手指笃笃敲着桌面,灿然而笑,“这一点上,我与娘娘志同道合。”

她收敛了笑容:“这样最好。不过你要留意襄贵嫔,她不是善与之辈。”

我为她斟上一壶“童子送春”茶,盈然盛了笑意:“这个我知道,娘娘好好品一品这个茶,来日我有大礼送与娘娘。”

“福祺祥瑞”四位贵人在皇后的昭阳殿参拜了宫中所有位份在她们之上的妃嫔。我与欣贵嫔、襄贵嫔同坐,欣贵嫔趁着皇后教导四人,偷笑道:“人长得倒还不错,只是这封号好喜气。”

我忙用手按一按她,示意她噤声,道:“新近的喜事是不少啊。”襄贵嫔却只是含笑不语。

细看之下,这四位新贵人姿容都还出众。福贵人黎氏喜容可掬、祺贵人蒋氏容华端妙、祥贵人倪氏眉弯秋月、瑞贵人刘氏傲若寒梅。欣贵嫔忍不住又道:“福贵人人如其名长得倒真是一团喜气,瑞贵人倒是出尘,不过细看之下还是祺贵人更美些。”

欣贵嫔虽然心直口快,看人的眼光倒也精准,我笑:“祥贵人也甚美,只是……”下面的话不雅,我没有说下去,心里却嘀咕祥贵人的美太精明了,眉梢眼角都是心计。

襄贵嫔笑笑:“人多了,是非也就更多了。”

我望着她,淡淡笑:“可惜这宫里的人,永远只会多不会少。”

当晚,玄凌便召了祺贵人侍寝,大约是喜欢,次日就迁了她来我宫里居住,住在从前史美人的居室。我也无异议,祺贵人娘家蒋氏本与我家要结亲,这样倒彼此更亲近。

玄凌本意是想按仪制在侍寝后为她晋封,却是皇后以华妃当初也为功臣之女入宫太过恃功而骄为由,出面拦了下来。皇后一向端淑,玄凌碍于她的面子,又以华妃为前车之鉴,也无异议。此例一开,这四位新贵人在侍寝后都未得晋封。而四位新贵人中以祥贵人最为得宠,屡屡被召幸却无晋封,她知了其中缘由,深以慕容世兰为恨。

祥贵人很是不服气,仗着几分风情,玄凌也颇宠幸她,在玄凌面前大大诋毁了慕容世兰一番,玄凌也不作计较,只一笑了之。

襄贵嫔闻风,便也进言宜严惩慕容选侍,杀之平后宫之愤。然而玄凌未及她说完,便已翻了脸色,将她斥退。

我听闻之后只是微笑,端妃道:“襄贵嫔聪明一世,糊涂一时。皇上对慕容世兰尚有旧情,祥贵人是新宠又是功臣之女,撒娇撒痴些皇上自然不会说什么。可襄贵嫔从前与慕容世兰交好,当时反咬她一口或许合时宜,若再三进言反而让皇上觉得她忘恩负义了。”她轻笑:“必是你从旁撺掇的。”

我抱了软枕斜靠在贵妃榻上,笑着拨了自己头发玩,道:“娘娘太抬举我了,她其实也有私心,否则哪能听进我的撺掇。何况娘娘是颗七窍玲珑心,你能想到
的别人未必能想到。”

她道:“皇上虽没说什么,可是这两天却只召其他三位贵人陪伴,也不把祥贵人放在心上了。她本最得宠,可是不甚驯服,现下去了也好。”

我弹指笑笑:“她实在也算不得什么心腹大患,只是举手之劳除去罢了。我一见她总想起过去丽贵嫔的神气。”

端妃容色依旧清癯,可是精神气色都已经好了许多,再无病态。我赞道:“娘娘的身体近来仿佛好了许多了。”

她安然笑:“你荐给我的温太医医术的确不错,我也觉得病发时没往年那么难过了。”

我用护甲拨正衣襟上的珍珠纽子,笑容亦含了锐利之意,道:“太医么,不是只会医人,也能杀人的。”

端妃目光一跳,转眼已是心平气和,道:“是有人该死了。”

大雪一直下了十来日也未有放晴的迹象,新年的气息却是越来越重了。各宫各院都忙着添置衣裳、打扫宫苑。棠梨宫也是一般的忙碌喜庆。

这一日我兴致颇佳,亲自写了对联唤了小允子带人攀了梯子往宫门上贴,一群宫女皆乐呵呵地围在下头仰着脖子瞧。我笑道:“等贴完了再看吧,这样一齐伸着脖子,等下小允子他们鞋底的灰落下来迷了你们的眼睛。”

佩儿笑嘻嘻道:“娘娘就爱取笑奴婢们。”

我与她们说笑了一回,觉得冷得受不住,方打了帘子进了暖阁,小连子却一溜小跑进来,我见他神色有异,知是有事要说,便唤了他进来。小连子道:“奴才这几日留心着,似乎总有人在外头窥视我们。”

我一惊,皱眉道:“你看仔细了?”

“是。”他答:“奴才有两回瞧得不太真切,有两回却看清了,装着是在永巷里打扫的,扎扎实实是在墙根下听壁角呢。”

我心下烦恶,也知道事关重大,遂问,“看清是谁了没有?哪个宫里的?”

他眉间隐有愤色,道:“是慕容选侍处的近身内监。”他道:“似乎还随身带有火石一类,意图不轨。只是宫中守卫森严,他还未曾得手。娘娘是否要让奴才擒了他去见皇上?”

我的护甲用力扣在手炉上有金属相击的刺耳声,“竟敢窥视我宫中情景。”须臾却笑了,道:“别理会,只要私下小心他的举动即可。不许打草惊蛇。”

小连子虽不解,却也唯唯应了告退。

眉庄连日来为了玄凌未重惩慕容世兰一事大为光火,又听闻襄贵嫔进言杀慕容氏反被斥责,越发的终日闷闷不乐。我瞅了个雪消日晴的好日子,特意请了眉庄来我宫里下棋散心。

眉庄支着手歪在椅上,懒懒地落了一颗黑子,发觉错了,便要悔棋,我哪里肯。她一推棋盘,道:“罢了,罢了,眼见我是要输了,不玩了。”

我忙道:“这算什么,悔棋不成就要耍赖,半点大家子的气度也没有了,尽学足了那起小家子气。来来来再下一局。”

眉庄拨弄着金架子上的白羽鹦哥,道:“我心里烦着呢,再下十局也是个输。”

我慢慢收起了棋盘上的棋子,重新摆开了架势,道:“我晓得你烦什么,可惜机会还未到,总得寻一个大错处才好了断了她。人家毕竟得宠那么些年,要死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。”

眉庄咬一咬唇,道:“你哪里晓得我心里的恨——”

我打断她,平静道:“我只会比你更恨。我腹中掉下的,是我的亲骨肉。”

眉庄默默,重又回到棋盘前坐下。

天色渐渐晚了,我只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絮絮说着新进的四位贵人谁更得宠些,由着小允子带人进来一盏盏点着了烛火。

我问:“祺贵人呢?”

槿汐答:“娘娘忘了,前儿刘慎嫔宫里就来说,请祺贵人今日听戏去了。”

我“唔”一声,道:“雪才化,她晚上回来怕瞧不见路滑,你在她殿门口多多点上灯笼。”

槿汐答应了出去,我见小连子走在最后,示意他留下,他道:“来了,在西墙根下。”

眉庄见他没头没脑说了这一句,不觉疑惑。我让小连子出去,向眉庄轻笑道:“姐姐想看慕容世兰怎么死么?”

我微微一笑,端起烛台拉了她向寝殿里进去。我的寝殿隔墙就是祺贵人殿阁的暖阁,此时她不在,想必也是无人。我顺势将烛台扔在殿角的木桌下,火苗“嗖”一下窜了起来。


眉庄大骇,惊道:“你要做什么?”

我徐徐道:“姐姐别慌,也别出声。”我打开窗,冷风呼呼直灌进来。风势越大,火势越大。我忙拉了她出去,依旧如常坐在西暖阁里下棋。

眉庄惊魂未定,我估算着火烧得要被人发现还需一点时间,拣要紧的告诉了她。眉庄释然微笑,松开衣卷落出翩然大袖,静静道:“既然做戏,就要做足全套,我可不想她再有生路可逃。”

她遽然起身,奔向内殿,我知道不好,急忙奔进去,床帏、衣柜俱都已烧着,眉庄宽广的衣袖已然着火,我脑中轰然一响,举了盆水便扑了上去。

眉庄宁和一笑,声音清碎如冰,道:“我可不想死。”骤然大声呼救。

玄凌匆匆赶来时,棠梨宫的后殿已经烧毁了大半,到处都是焚烧的刺鼻气味、乌黑的梁宇和水泼的痕迹,狼狈不堪。

我浑身是水,冻得瑟瑟发抖,勉强裹了一条被子取暖,眉庄亦是。玄凌合身冲了进来,将我裹进他的明黄玄狐大氅里,抱着我道:“没事了,没事了。”

我又冷又惊,骤然被他抱在怀里安抚,呜呜咽咽哭了出来,唤:“皇上……”

他急急忙忙看我,“没有事吧?”

我用力摇了摇头,满脸全是泪,指了指旁边的眉庄道:“皇上,眉姐姐她——”我复又哭了起来。温实初正半跪在眉庄面前为她包扎手臂的烧伤,玄凌放开我向眉庄道:“婕妤,你的伤怎么样?”

眉庄似乎怔怔的出神,对玄凌的关怀充耳不闻,我“哇”地一声哭起来,道:“皇上,姐姐定是吓坏了。都是臣妾不好,好端端地请姐姐来下棋做什么,倒害了她受惊吓。”

温实初忙道:“贵嫔娘娘别急。沈婕妤精神没有大碍,只是手上的伤稍稍严重些。”

眉庄恍惚回头,手下意识地一撩,包了一半的伤口露了出来,小臂上的皮肉焦黑血红,手掌大小的一片,撒满了黄的绿的药粉,乍看之下十分可怖。

玄凌又急又怒,向身后喝道:“好好的怎么会走水?宫里的掌事内监呢?!”

小允子正在一边忙得手脚并用,听得玄凌喝问,忙不迭跑了过去,道:“皇上恕罪。都是奴才当差不小心。不过纵火的人已经抓到了,正等着发落。”

玄凌闻得“纵火”二字,神色一变,道:“带上来。”

纵火者已经被抓住,正是服侍慕容选侍的肃喜,事发时他在我宫外鬼鬼祟祟,并在他身上搜出了打火石和火油。人赃并获,纵然他矢口否认拼命喊冤,也无人肯相信他没有纵火。

正在这时候,去听戏的祺贵人也赶了回来,见自己所住的偏殿烧得不成样子,加之闻得事情经过,不由得又惊又怕,悲从中来,哭得越发伤心。

玄凌神色变了又变,眉庄始终是恍恍惚惚受了惊吓的样子。我抽泣道:“臣妾也不晓得哪里得罪了这位公公,竟遭此报复,要臣妾宫毁人亡,幸而奴才们发现得早,否则臣妾就没命见皇上了。”

玄凌冷道:“区区奴才哪里有这个熊心豹子胆。慕容氏一向狠辣,倒是朕小觑了她。”

祺贵人在旁只牵住了玄凌的衣袍苦苦道:“臣妾的兄长和莞贵嫔的父兄都是平汝南王与慕容氏有功,臣妾又听闻慕容选侍向来与莞贵嫔不睦。如今贬黜,自然深以臣妾和莞贵嫔为恨。要不小小一个内监为何要火烧棠梨宫,必定是有人主使的。请皇上做主啊!”

我发髻散乱,只得随手挽了头发道:“慕容选侍就算不满也只是对臣妾,不想却连累了祺妹妹和眉姐姐,都是臣妾的不是。”

玄凌拉了我道:“哪里是你的不是呢。朕本不想做得太绝,想给她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,谁料她反而更加毒辣。罢了!”他眉心挑动,向李长道:“告诉皇后和敬妃,连夜审问慕容氏,若经属实,即刻打入冷宫赐死,不必来回朕了。”

我回首,见眉庄嘴角凝了一丝冷笑,亦是从心底冷笑出来。皇后和敬妃从来与慕容世兰为敌,落入她们手中,即便她没有指使纵火也会证据确凿,何况现在“铁证如山”呢。我靠在玄凌肩上,复又嘤嘤哭泣了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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淚兒迷離  曼省名人  发表于 2007-7-5 00:58:01 | 显示全部楼层
85 兰折

因快要新年,审议慕容世兰之事不宜拖到年后,怕是不吉利。肃喜刚被亲审就招了是慕容世兰指使,因而皇后和敬妃当机立断连夜审了慕容世兰,将她废入冷宫。

我暂居在眉庄的存菊堂,虽然窄小些,两人却是情谊融融.仿佛还是幼年时,她常常和我头并头涯在床上说着!臀俏话,月光如水从窗前倾泻而下,如开了满地梨花如雪。眉庄的头发极长,黑且粗,洁白月色下似一匹上好的墨色缎子,从纱帐里流出来。

眉庄册着指头算日子,“今日是二十五,顶多不过二十九,必死无疑.”她“咯”地轻笑了一声,“也不枉我伤了自己。”

我小心察看她的伤口,埋怨道:“你也真是的,何苦要烧伤自己.幸亏现在天冷,若是在夏天必定要化脓。”

眉庄不以为然道:“顶多不过是留个疤痕而已,换她的命也不算亏。”她又道:“若不让皇上亲眼见到我烧伤的伤口有多可怖,他永远不会知道焚火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。只有见到我的伤,皇上才会想到若是烧在你身上,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,更加对慕容世兰恨之入骨。”

也许仇恨真的会让一个人心思须密吧,这样的眉庄勇气和心思令我敬服。 想是受伤的缘故,她的容色有些苍白,明亮的烛火若漂浮的红光,照耀之下她的肤色更似透明的颜色,她望着南窗下一株幽幽吐香的水仙,喃喃道:“来日慕容世兰一死,我倒不知道和谁斗了。”

我微微一笑,语中带了凄凉之意:“这个宫里要斗还不简单,人人都可是敌人。要不斗也简单,默默无闻即可.新人会源源不断的进来,姐姐还怕以后的日子会寂寞么?”我道:“你还是担心自己的伤势吧。待疤疖脱落后,我去拿舒痕胶给你用,去疤是最好不过了。”

过了两日清晨去向皇后请安,众人皆在,陵容仿佛浑然忘了当日雪中之事,向我和眉庄嘘寒间暖了一番,道:“姐姐若是在眉姐姐处不方便,来我处也好啊.\"
我笑道:“没什么不方便的.也只是暂住,过一段时日棠梨宫修整好了,就可以搬过去了。”

她对眉庄关切道:“沈姐姐可不许贪嘴吃鱼虾海昧,也不能喝酒,对伤口不好的。”

正说着,皇后开了口:“慕容氏不思悔过,心肠歹毒,竟然指使奴才肃喜放火烧棠梨宫,如此十恶不赦,本宫诀意严惩以儆效尤赐死慕容氏,否则后宫就无纲纪法度可言了.\"

在座众人皆对慕容世兰怨尤已久,尤其我失子罚跪当日,她命后宫嫔妃坐在烈日下曝晒相陪,更是犯了众怒。当时敢怒不敢言,现在皇后此举,却是大快人心,众人纷纷称皇后“治内有方”。

皇后沉吟道:“慕容氏毕竟侍奉皇上年久,本宫就网开一面留她一个全尸吧.”她唤剪秋:“去告诉李公公,准备鸩酒、匕首和白续,让她自己选一个了断吧,也算是顾念一同伺候皇上一场。”

欣贵殡畅快爽然地笑:“皇后仁慈,若换了臣妾,见她这么为非作歹必定要给她来个一刀两断才解气.\"

我盈盈笑道:“欣姐姐顶好去做断案御史,碰上个什么案子,一刀两断就完了,最最省力爽气不过的。”

欣贵殡笑着作势在我身上轻轻拍了一下,道:“莞妹妹这张猴儿嘴,真真是最刁钻不过的。”

众人一时皆笑了,唯襄贵殡神色恹恹的。直到皇后连问了两声,方才答道:“臣妾近日总是神思倦怠,吃了几味药也不见效,在皇后娘娘面前真是失礼。”
皇后道:“你要照顾帝姬,又近新年忙碌,难免劳累些。”于是叮嘱了她几句好生保养,众人也就散了。

待到午睡起来,我间槿汐,“李公公那边说什么时候赐死慕容氏。”

她扶我起来漱口,道:“冷宫行死刑一般都是在黄昏时分的。”

我想了想,微笑道:“替我好好梳妆,我要去送一送咱们这位尊贵的华妃娘娘.\"

于是精心梳理了一个雅致的仙游髻,镶红蓝绿宝石的攒珠四蝶金步摇灼烁生辉,仿佛是闪耀在乌云间的星子光辉。烟紫色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的锦衣,水钻青丝滚边,以平金针法织进翠绿的孔雀羽线。梳妆完毕,模汐笑:“娘娘甚少这样艳丽的。”

我的笑妖媚而阴冷:“最后一面了么,自然要好好送一送的。”


往去锦冷宫的路已经熟了。慕容世兰独自蜷缩在冷宫一角,衣衫整齐,容颜也不甚邋遢.

她见我只带了小连子进来,只道:“你胆子挺大的,冷宫也敢一个人就进来.\"
我泰然微笑:“这个地方,我比你来得多,当初余氏,我就是在这里看着她死的。”

她的嘴角轻轻向上扬了扬,“你也要看着我死么?”她本是丹凤眼,斜着看人愈加妖媚凌厉:“你这身打扮,不像是来送行,倒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村野妇人赶着去办喜事.\"

我不以为忤,笑道:“能亲眼见你去西方极乐世界,怎能不算是大喜事呢.何况活着的村野妇人总比死了的人好些.\"

她冷笑,“你有什么好得意的,不过是设计陷害我!”她暴怒起来,“我从没指使过肃喜放火!”她喘息:“他虽是我宫里的人却不是我的心腹,我怎会这样去指使他!”她狂怒之下,猱身就要扑上来掐住我的脖子.我也不避,在她快要接近我的一刹那,小连子反拧了她的双手,将她抵在墙上。

经久霉潮的墙粉经人一撞,簌簌地往下掉,慕容世兰的半张脸皆成粉白,被墙粉呛得咳嗽不止.她犹自挣扎着狂喊:“你冤枉我--”

我用绢子挥一挥,婉转的笑了,“你可错了--是皇上冤枉你,可不是我.我不过--是陷害你罢了。”我和靖微笑,“不过你也算不得冤枉,淳嫔溺水是你做的吧?在温仪帝姬的食物中下木薯粉也是你做的?指使余更衣在我药中下毒、推眉庄入水、拉了江穆扬、江穆伊冤枉眉庄假孕争宠,件件可都是你吧?拿一个火烧棠梨宫来冤了你也实在算不上什么.\"

她仰头冷哼:“我就知道,曹氏那个贱牌敢反咬我一口必定是你们指使的,凭她哪里有那个狗胆! \"

我大笑摇头,步摇上垂下的樱咯玎玲作晌,片刻道:“你还真是知人不明.你几饮三番利用温仪帝姬争宠,甚至不惜拿她性命开玩笑,襄贵殡是她生母,焉有不恨的道理,你以为她恨你的心思是今日才有的么?冰冻三尺,非一日之寒啊.你早该知道她有异心了.\"

她神色变了又变,转而轻蔑道:“以我当年的盛势,皇后这个老妇还要让我几分,曹氏不过是我手下的一条狗,我怎么会把她放在眼里!\"

我拂一拂袖口上柔软的风毛,阴冷潮湿的冷宫里,每说一句话皆会伴随温热的白气涌出,我平缓道:“若是狗便好了,狗是最忠心的.人和狗不一样,人比狗狡诈得多.\"

她扬眉,呼吸浊重:“贱人!你和你的哥哥嫂嫂一样狡诈。若不是你哥哥设下诡计假意让王爷对他放松戒备,他又怎能轻易得到那份名单,慕容氏和汝南王也不至于一败涂地!你们宫里宫外联手就是要置我于死地!\"

“如果不是汝南王跋扈,慕容一族为虎作怅,又何至于此?你别忘了,你的夫君是皇帝,皇帝的枕畔怎容他人酣睡?你想皇上能容忍他们,真是太夭真了!”我的声音清冽冷澈,如冰雪覆面一般让她依旧姣好的脸孔失了血色.

她颓然倒在了一堆干草上,强撑着力气道:“他们是有功之臣,为大周厮杀沙场,战功赫赫… … ”

我冷冷打断她:“再怎么战功赫赫还是君王的臣子,怎可凌驾君王之上,岂非谋逆。”

她良久无语,我也默默,正在此时,李长带了人进来,与我见了礼,将盛放着匕首、鸩酒和白绫的黑木盘整齐列在慕容世兰面前,向她恭恭敬敬道:“奉皇后懿旨,请小主自选一样.\"

慕容份兰回过神来,膘了他一眼,冷冷道:“皇后裂旨?那皇上的旨意呢?拿来!\"

李长依旧垂着眼,道:“皇上的意思是全权交由皇后处理,小主请吧.\"

她屏息片刻,重重道:“没有皇上的圣旨,我慕容世兰绝不就死.”她凄然一笑,似含了无限恨意,“他已经亲口下令杀了我父兄,还怕再下一道圣旨给我么?!\"

李长只是依旧恭谨的样子道:“皇上已经说过,关于小主的任何事都不想再听到。”

她嘿嘿一笑,似是自间:“皇上厌恶我到如此地步么?”说着整理好衣衫鬓发,端正盘腿坐下,道:“你去请皇上的旨意来。”

李长进退两难,我见机向他道:“李公公缓一缓吧.容我和慕容小主告别几句.\"

李长忙道:“娘娘自便,奴才在外候着就是。”

我见李长出去,笑着对慕容世兰道:\" 对不住,称呼惯了您‘娘娘’,骤然成了‘小主’,改口还真不习惯.\"

她斜视看我,淡漠道:“随便,反正我就要死了.\"

我把怀中的手炉交到小连子手中,道:“本宫的手炉凉了,你出去再加几块炭来。”

小连子迟迟不肯动身,神色戒备道:“她… … ”

我道:“你去罢.有什么动静李公公他们就在外头呢.\"

小连子依言出去,我站在她身前,道:“你知道皇上为什么厌恶你么?\"

她摇摇头,轻声道:“皇上从前很宠爱我,就算我犯了再大的过错,他再生气,还是不舍得不理我太久.\"

我淡淡道:“那皇上为什么宠爱你,你想过么?”我冷笑:“只是因为你美貌么?这宫里从来不缺美貌的女人.\"

她嗤笑:“你是说皇上因我是慕容家的女子才加意宠爱?端妃也是将门之女啊.”她的身子有点不安,挪了又挪.

我平静审视着她,“你自己心里其实知道,又何必自欺欺人呢?\"

慕容世兰的左手紧紧握看自己的右手,厉声斥道:“你胡说,皇上对我怎会没有真心.\"

我庸上笑容愈发浓,慢慢道:“也许有吧.即使有,你和你的家族跋扈多年,这点子真心怕也消耗完了,一些也不剩了。”

她轻轻笑了,笑的单纯而真挚,神情渐渐沉静下去,缓缓道:“是么?那一年我才十七,刚刚进宫,只晓得自己身份尊贵,一入宫就封了华嫔.那是个夏天的早晨,我在太平行宫的林子里策马。整个宫里就我一个人敢骑马,端妃虽然出身将门,却也不敢逾越.结果皇上出现了,他拦下了我的马。我当时很害怕,怕他会责骂我,可是嘴上却不肯服气,还想和他赛马.结果他笑眯眯地答应了,赛马我赢了他,他也不生气,还和我一块儿骑。就在那个晚上,皇上宠幸了我。”她的思绪沉浸在往日的甜蜜记忆里,在冷宫昏暗的光线下,似一朵娇然绽放的玫瑰,开在朽木之上,“我才十七呵,就成了整个后宫里最得宠的女人。他说宫里那么多女人,个个都怕他,就我不会,所以他只喜欢我一个。”她幽幽叹息了一声:“可是宫里的女人真多啊,多得叫我生气,他今晚宿在这个妃子那里,明晚又宿在那个贵殡那里,我常常等啊等,等得夭都亮了,他还没有来我这里。”

她突然望着我,“你试过看着夭黑到夭亮的滋昧么?\"

我无言,心中百感交集。有过么?似乎是没有的。我一早知道他是君王,他的夜不属于我一个人,我会失眠,却从不会为了等待他到旭日初升。

她轻轻笑了,夭气冷,说话时有温热的白气从口角溢出,衬得她的脸不真实的明媚和酸楚,“你没有那么喜欢皇上啊.很快,我有了身孕,他很高兴,进了我为贵嫔。可是渐渐他却不那么高兴了,虽然他没说,我却是能感觉到的。宫里的孩子长大的只有一个皇长子,我知道他担心,我就告诉他,没事的,我一定为他生一个皇子。可是没过了多久,我吃了端妃拿来的安胎药,我的孩子就没了.端妃一向老实,她竟敢… … ”她的神情悲恸到底,几乎有些疯狂,她的声音也凄厉了,“太医告诉我,那是个已经成形的男胎了。”

我的泪清清而下,心痛难耐,我扑上去紧紧扼住她的手荻,狠狠道:“你的孩子没了,就要我孩子来陪葬么?!他在我腹中才四个月大,你竟然要置他于死地!\"

慕容世兰拼命挥开我的手,我却愈握愈紧,在她白哲的手臂上印出几道浅紫的痕迹。她死命推我,见推不开,反倒不再挣扎,冷冷笑了两声,大口呼吸着道:“我没有要杀你的孩子!是你自己的身子不中用,跪了半个时辰就会小产.是你自己保不住自己的孩子,何苦来怪我!”

她的脸因奋力挣扎而涨得通红:“我是恨皇上专宠于你!我从没见皇上那么宠爱过一个女人,有你在,皇上就不在意我了。我不愿再等皇上到天亮,敢和我争宠的女人都得死!我是让余更衣下毒杀你,可我没想要杀你的孩子!\"

我一把推开她,丢开她的手腕,泪水滚滚而下,心中尽是怨毒之情,“你没有?就算你不是有心,可是若不是你宫里的‘欢宜香’,我又怎会身体虑弱跪了半个时辰就失了孩子!\"

她惊疑而恐惧:“欢宜香?\"

我笑,滚烫的泪逐渐变得冰凉,道:“你知道为什么你失子后久久没有再怀孩子,你用的‘欢宜香’里有麝香你知道吗?你用了那么久,永远都不会再有孩子了。”

她的脸孔因愤怒和惊惧而扭曲得让人觉得可怖:“你信口雌黄!那香是皇上赐给我的,怎么会… … ”

我连连冷笑:“怎么不会?!要不是皇上的意思,怎么会没有太医告诉你你身体里含有麝香!且不说你不孕,你以为你当时小产是端妃的安胎药么?端妃不过是替皇上担了虑名而已,你灌她再多的红花,也灌不回你的孩子了。”

她整个人怔在了当地,良久,狂笑出声,痴痴问道:“为什么?为什么?\"

心中有一瞬的不忍,很快却刚硬了心肠,一字一字道:“因为你是慕容家的女儿、汝南王的人,若你生子,他们扶幼子而废皇上… … ”我没有说下去,其中的利害她自然知道。

华妃的衣襟皆是泪水。过得片刻,她没有再哭,脸颊泪水干涸,只仰天大笑,身子剧烈地颤抖:“皇上--皇上他害得我好苦!\"

笑音未落,只听得“砰”地一声响,温热的血倏然溅到我脸上。我迅速闭目连连后退两步。再睁开眼时她的头正撞在墙上,整个人软软倒在地上,雪白的墙上鲜红一道淋漓,点点血迹斑斑,如开了一树鲜红耀眼的桃花。

我的脸上、衣上皆是点点血水。整个心似是空了一般,站着久久不能动弹.那样静,死亡一样的寂静。

我下意识地用绢子抹着自己的脸和衣裳,忽然听见有“吱吱”地声音,一只灰色肥硕地老鼠瞪着眼睛很快地从慕容世兰的身体上跑了过去.

我只觉得害怕,心里发酸。喉头“咕嘟”地哽咽了一声,飞快地转身出去.李长见我匆匆奔出,忙拦了道:“娘娘。”他见我一身是血,神情更是焦急疑惑。

我勉强平静了神色,道:“慕容小主自己撞死了,你可以回去复命了.\"

他一惊,很快如常道:“是.奴才去收拾一下.\"

我点点头,慢慢走了出去。

空气冰冷,鼻端有生冷的疼痛感觉,手脚俱是凉的。慕容世兰死了,这个我所痛恨的女人。

我应该是快乐的,是不是?可是我并没有这样的感觉,只是觉得凄惶和悲凉。十七岁入宫策马承欢的她,应该是不会想到自己会有今日这样的结局的.这个在宫里生活纵横了那么多年的女人,她被自己的枕边人亲自设计失去了孩子,终身不孕。

她所有的悲哀,只是因为她是玄凌政敌的女儿,且因玄凌刻意的宠爱而丧失了清醒和聪慧.

我举眸,天将黄昏,漆黑的老树残枝干枯遒劲,扭曲成一个荒凉的姿势。无边的雪地绵延无尽,远远有爆竹的声音响起,一道残阳如血。

我怅怅地舒了一口气,新年就要到了.

慕容世兰的死湮没在新年的喜庆里,再无人间津。这个曾经显赫的宠妃在死后只得到了一个“顺”字作为谥号,没有任何追封和葬礼,草草安葬在了埋葬的宫女内监的乱岗。而新年的阖宫朝见,患病不起的襄贵缤也未能参加。

端妃在听到慕容世兰这个溢号后轻笑出声,向我道:“顺?她何曾‘温顺’过,这溢号真让人觉得讽刺。”

端妃的身体渐渐见好,开始陆续在一些新年的欢宴上出席,弥补了从前华妃的空缺。一后两妃三贵殡的简单格局之下,后宫的生活异常平静。新贵人之中,祥贵人倪氏渐渐被冷落,福贵人黎氏则是因为姿色稍逊而不甚得宠,她也不在意,总是乐呵呵的样子.瑞贵人洛氏姿态清雅,虽不太献媚争宠,却也颇得玄凌欣赏。而最得宠的,莫过于棋贵人蒋氏.

我坐在端妃的披香殿中,慢慢剥了个橘子,把橘皮扔进炭盆中,很快殿中有了一股清新的气味。端妃取了一把玉轮.隆漫在面上按摩,道:“昨日起来发现眼角竟然有了皱纹,才想起来我已经二十七了。”

我笑道:“近日见娘娘对梳妆打扮也颇有兴致了”

她淡淡笑:“是么?女人么,都一样的.”

我端端正正行下礼去,她诧异道:“你这是做什么?”

我道:“肃喜并不是慕容氏的心腹,慕容氏也并未致使他放火,虽然他当时矢口否认,可是后来就招了。想来应该是娘娘的人吧。也唯有娘娘才能在宫中安排下这样的人而不被起疑。”

她笑,眼睛眯成微狭,温婉而有锋芒,淡淡道:“是啊,谁会在意一个久病的妃子呢。不过话说回来,若非皇后和敬妃审理,只怕这事还不容易过去。”我敛容而起,道:“到谁手里都一样,这个宫里要找出个喜欢慕容氏的人来,还真是难。再说落并下石的事,谁都会做。”

端妃拉了我起来道:“你不用谢我,我不过是为了自己罢了。”

我笑:“只是我有一事想不通,既然是娘娘安排的人,怎不早早下手放火,非要在外窥视了好几日,还被我的的奴才发现了。”

她慢慢吞一片橘子,笑道:“本来哪用你亲自动手,可惜那几夭正是雪化之时,外头潮湿不易点火罢了,才延迟了几日。”她停一停,又道:“就算被抓了也不要紧,身上有现成的火石、火油,就可以按了意图不轨的罪名给慕容世兰。”

我怡然微笑:“可惜不如烧宫伤人来得罪名大啊。”我望着她,“娘娘终于可以报仇了,但不知有没有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过?\"

她惘然摆手,目光黯然:“将来?本宫无儿无女,将来可以依靠谁呢。”我正要答她,忽然模汐匆匆进来道:“娘娘,襄贵嫔殁了.\"

我一凉,立刻平静下来道:“你去打点下,要送什么的别错了礼数,等下本宫就会赶去和煦殿。”

端妃见她出去,看着我道:“你都安排得没有纰漏么?\"

我镇定道:“是.半个月前下的药,算算到今日是该发作了,温太医很小心药量,想来不会出错.我私下问过他,他说服药后常有梦魔之状,加上慕容世兰的废黝是她告发,如今又死了,正好对得天衣无缝,人人都会以为她是愧疚而致心病才死的.\"

端妃略略思索道:“那就好.曹琴默心计颇深,又知道你扳倒慕容世兰的事,若一朝反口就不好办了。”

我嘴角微挑,冷笑道:“何止如此.当日罚跪失子,曹琴默也再近旁,若非她坐山观虎斗,只消劝一劝慕容世兰,我的孩子或许就不会没了。且我怀孕之初,在皇后宫中推我去撞恬嫔肚子的人就是她,我怎会忘了。何况慕容世兰若非她从旁出谋划策,还不至于凶狠至此。”

端妃领首道:“她当初能为一己之利出卖华妃,难保日后不会出卖你。华妃虽然凶狠跋扈,但没有家族撑腰,也成了没有爪子的老虎,不足为惧。而曹琴默就不太好对付。她一死,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。”她叹息一声,“只是可怜了温仪帝姬年幼丧母。”

我转首,掀起窗帘,向着曹琴默的宫宇澹然而笑:“娘娘方才不是担心老来无靠么?温仪帝姬有娘娘这位义母,想来必定出落得乖巧懂事,皇上应该也是没有异议的.\"

她无声地笑了,“你从前所说的大礼就是这个么?\"

我悄然抿了抿唇,道:“娘娘如此喜爱帝姬,必然会将她视如己出,加倍疼爱吧。这是再好不过的归宿,但愿襄贵殡可以含笑九泉。”我叹息:“模汐曾劝我斩草除根,以免日后成患。可帝姬毕竟还年幼,我却是下不去这个手。”她静静瞧我一眼,集然微笑:“若是竟我的手来抚养,即便温仪帝姬将来晓得她生母的死因,也必定顾忌我这个养母的养育之情.\"

我略略一笑:“帝姬还小,长大了未必还记得生母。何况生娘不及养娘亲,有娘娘的照拂,她未必知道襄贵缤是怎么死的。”

端妃恳切道:“我必然十分疼温仪帝姬,许她我所能给的一切。”七日后,襄贵殡出殡,追封为襄妃。因在正月里,丧仪办得也简单.因皇后已经抚养了皇长子,温仪帝姬便交了端妃抚育,倒是敬妃颇为感叹,私下向我道:“真是羡慕端妃娘娘,有了孩子,既可以打发平日的时光,自己将来也有依靠.\"

我笑道:“娘娘风华正茂,想要孩子还怕没有么.”这么说着,自己却忧虑起来,小产这么久,圣眷又颇盛,我怎么还没有孩子呢。

如此一想,愁绪也渐渐弥漫心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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淚兒迷離  曼省名人  发表于 2007-7-5 00:58:46 | 显示全部楼层
86 莞莞

乾元十六年就在这样断续的风波中来到了。皇后主理六宫,旧仇已去,新欢又不足为虑.我依旧是独领风骚,安安稳稳的做我的宠妃。余暇时,我只召来了温实初,请他为我调理身体,以便能尽早怀孕。慕容世兰的死,让我越发觉得宫中的欢爱实在太缥缈,不如自己的一点骨血来得可以依靠。

于是温实初频繁出入存菊堂,既为我调理,又要照顾眉庄的伤势。

不知为何,眉庄本应很快愈合的伤势好得很慢,几乎隔几日就要反复。温实初头痛不已,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只好更加细心照料。

眉庄倒也不怪他,只说:“是我体质敏感而已,倒劳烦了温大人多跑几趟.\"

眉庄对我频频被玄凌召幸的事并不甚在意,因和她一起居住,我起先原怀着忐忑之心,渐渐也放下了。

这年冬天特别寒冷,雪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,我时常和玄凌一同握着手观赏雪景,一赏使是大半日。那时的他心情特别宁和,虽然总是不说话,唇角却是隐约有笑意。

有一次,我冒雪乘轿去往仪元殿东室,玄凌正取了笔墨作画,见我前来,执了我的手将笔放入我掌中,道:“一路前来所见的雪景想必甚美,画来给联看如何?\"

画画本不是我的所长,然而玄凌执意,我也不好推托。灵机一动,只摊开雪白一张宣纸,不落一笔,笑吟吟向他道:“臣妾已经画就,四郎以为如何?\"

他大笑,“你顽皮不说而且偷懒,一笔不下就说画就,岂非戏弄联?”我含笑伏在他肩头,道:“不正是大雪茫茫么?雪是白的,纸张也是白的,臣妾无须动笔,雪景尽在纸上了.\"

他抚掌,亦笑。

或者,我自倚梅园折了梅花来,红梅或是腊梅、白梅、绿梅,颜色各异。一朵朵摘下放进东室透明的琉璃圆瓶,瓶中有融化的雪水,特别清澈,我把花朵一一投入水中,再经炭火一薰,香气格外清新。我便半伏了身子勾了花瓣取乐,他便静静在一旁看着我.

人人皆道我最邀圣宠,我所谓圣宠,不过就是这样平静而欢乐的相处。

自从那一日目睹了华妃的死,不知怎的心里时常会不安。有时明明和玄凌笑着说话,忽然心里会怔怔一跳,华妃美艳而带血的脸孔就浮现在眼前,蓦地惊动。惊动过后,不自觉地疑惑,此时得蒙圣宠的我是否会有她这样的下场。而这样的一点绮念,竟仪在心中生了根一般,不时地跳出来扰一下我的心绪,为这安逸的生活平添了几分心悸。

浣碧知道后笑我:“小姐实在多心了,慕容氏跋扈,小姐谨慎,又最得圣眷,怎会和她一样呢?\"

我叹息一声,缓缓道:“她当日不也是宠冠后宫?\"

洗碧咬一咬唇思量,片刻道:“她终究输在没有儿子。小姐若能有所出,地位就当真巩固了。”

我轻整了娥眉,道:“哪里是这样容易的事呢?想有就有了。”

洗碧想一想,轻轻凑到我耳边道:“不如私下去找些能让人有身孕的偏方.\"

我红了脸,在她额头作势戳了一指,道:“就会胡说。等把你嫁了出去,看你还满口胡咀么?\"

洗碧羞得转了身,道:“奴婢好好地为小姐出主意,主意不好就罢了,何苦来取笑人家.\"

我忍着笑,拉了她的手道:“哪里是取笑,不过个一年半载,你就不在我身边伏侍了--难不成要陪着我一辈子么?\"

洗碧侧头听着,忽然认真了神气,道:“奴婢和小姐说真心话,奴婢不想嫁人,只陪着小姐。这里虽然好,也不好,小姐一个人捱着太苦了.\"

我默然,半晌勉强笑:“这可是胡说了,等成了老姑娘,可就真没人要了。”

浣碧没有说话,只是望着窗上裱着的六福窗花,幽幽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:“这雪下得什么时候是个尽头呢.\"

后宫平静,而朝政,亦是有条不紊的.有了汝南王的先例,玄凌对此次平难的有功之臣颇为小心,并未授予太多是实权,只是多与金帛。对于入宫侍奉的功臣之女,没有很快晋封,亦不宠爱得过分。

我细心留意之下,福贵人随和,瑞贵人活淡,四位贵人内里明争暗斗,亦是自顾及不暇。槿汐曾在无人处间我,是否要收服一二为己所用,我笑笑道:“让她们内斗去吧,待到只剩强者之时,我再观其情势择人用之。”

模汐会意,“祺贵人娘家与娘娘家即将结亲,若到万不得已时,奴牌可想方解她困境。”

我点头:“如今她如鱼得水,咱们就先不要插手。”

新人之中,瑞贵人洛氏渐得恩宠,与祺贵人有平分春色之像,我在落雪那一日,在太液池边遇见了她。

彼时湖边风冷,并不多人经过,我从太后处请安回来,便自湖边抄了近路回宫.见她携了侍女自湖上小舟中上岸,不由纳罕,盼咐人止了脚步。

雪花朱停,落入水中绵绵无声,天地间空旷而冷清,她穿一件雪白的织锦皮毛斗篷,更似化在了雪中一般,盈然而立。

我间她:“瑞妹妹不冷么?大雪天的.\"

她只澹然施了一礼,静声道:“大雪天的才干净。”

“干净?”她的态度不卑不亢,并非因我是宠妃而刻意讨好馅媚,我心下倒喜欢。

她淡淡瞧我一眼,微微而笑,又似未笑:“娘娘觉得这宫里很干净么?惟有下雪遮盖了一切,才干净些。”

我不防她这样说话,随即温和笑了,“妹妹以为遮盖了就干净了么?心若无尘,什么都是洁净的,心若遍布尘埃,本身就在肮脏之中。何况真正的洁净本是不需掩盖的.\"

风吹起她的斗篷,露出一弯天水碧的裙角,斗篷上的衣带微微飘舞,更衬得她宛如碧潭春水边一朵雅洁的水仙,明净而芬芳.

她的眼神微有亮色,向我福气一福道:\"嫔妾受教.但若堕尘埃,宁可枝头抱残而死.”我望着她澄静无波的眼神,自己倒先自惭形秽了.
二月二“龙抬头”那日,天似乎有要放晴的迹象.玄凌在皇后宫中,亦召了我和陵容去陪着说话.

我到的晚,早有知趣的宫女挑起了帘子让我进去,只觉得殿中的暖气“轰”一声涌上脸来,热热的舒服.玄凌他们都已在了,正围着火炉敲了小核桃吃看说话.

陵容见我来了,笑嘻嘻道:“姐姐来得晚,罚你剥了核桃肉,不许自己吃.\"

我搓着手,笑道:“外头这样冷,本来用了个手炉,谁知道走到半路就凉了,就去换一个,谁知就耽搁了.\"

玄凌唤我走近,握一握我的手,怜惜道:“果真手冷冰冰的,快暖一暖再吃东西。”

皇后温和地笑:“是啊,要不然冷冷地吃下去,肠胃没暖过来反倒要不舒服.\"
我忙忙谢了恩,方在玄凌下首的小机子上坐了.

天南海北聊了一会儿,皇后笑吟吟向玄凌道:“前两年宫中多有变故,又延迟了选秀,如今宫中妃嫔之位多有空缺,皇上可有意选几位妹妹填一填缺么?\" 玄凌慢漫咀着块核桃肉,道:“皇后且说来听听.\"

皇后如数家珍:“按照后宫的仪制,应当有贵淑贤德四妃各一,三夫人、四妃、昭仪等九嫔各一,五贵嫔,其余则无定数.贵嫔有二、四妃亦有二,且还无妨.九嫔呢只有一个李修仪.贵淑贤德四妃虽有空缺,但位分极高,可以慢慢来,而夫人之位,一向也并不多立.\"

玄凌“晤”了一声道:“九嫔其他也就罢了,昭仪是定要立一位的,为九殡之首。”
皇后继续道:“贵殡以下许多位分还空着。”

玄凌望着我道:“那么就请皇后选个好日子,晋封莞贵嫔吧.”他又问: “四妃只有两个么?\"

我明白他言下之意,忙道:“臣妾资历尚浅… … ”

皇后笑容满面打断我道:“这倒不是资历不资历的话,不是人人在宫中熬成一把老骨头就能封妃的。莞贵嫔德行出众,自然是没有话说的。”她款款向玄凌道:“只是贵嫔入宫不久是一说,且还没有子嗣啊.若他日生子封妃才是极大的荣耀。”

皇后见玄凌沉吟,又道:“不若先立为九嫔如何?”

玄凌抛了一颗栗子在火中,爆出清香的脆响,拍了拍手道:“就依皇后之言,先立为昭仪吧.”

我忙下跪谢恩,陵容满面皆是微笑,道:“姐姐大喜”

玄凌温言向陵容道:“怎知你没有喜呢?”他转首向皇后道:“进安缤为从四品芬仪吧.”略沉吟,又道:“就择了日子和莞贵殡同日晋封,也算是她们同喜吧。”

第二日.皇后就择定了晋封的日子,二月十二.

我陪着玄凌一道回仪元殿的书房,静静陪着他看折子.外头几丛细竹负着残雪轻吟,雪化声滴答作响,地上湿润的泥土化得有些泥泞,有些不堪.仿佛这人世间的有些真相,总是最不美最不能让人接受的,倒不如一切被掩盖了起来不被人知晓.

玄凌看完一卷折子,忽然不悦道:“有臣子奏报玄济在狱中时时口出怨言,谓联‘小人,,以妻儿之命要挟于他.\"

我淡淡一笑,道:“成者为王败者为寇,他曾经是尊贵的亲王,一朝沦为阶下囚,难免口出怨言.”我转首间他“皇上打算如何处置?\"

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,我瞬即了然.

我点头道:“皇上打算这样做也无可厚非,毕竟玄济是乱臣贼子,杀了也不可惜.”我话铎一转,又道:“可是皇上今日生气,只是为了玄济的怨言么?\"

他看着我,“嬛嬛,联更在意天下悠悠之口.\"

果然.我舒缓了眉峰,温然道:“那么请皇上给玄济之子予泊一个虚爵吧.玄济怨恨皇上以他妻儿之命要挟,皇上却偏偏广施恩惠,不使孤妇幼子无依,也好使天下非议无有所出.\"

玄凌沉吟,“予泊还年幼… … ”然而他很快笑了,“联就是喜欢他年幼.\"

次日上朝,玄凌就令玄济之子予泊继任为汝南王。当然予泊只有七岁,凌南王这一王爵,也不过是个虑头衔,得些傣禄度日罢了。

模汐颇有不解,道:“娘娘何故… … ”

我打断她,颇有些感触道:“当日我失子失宠,宫里那么多人,除了敬妃眉庄,只有一个非亲非故的汝南王妃来看我.不管她是怀了什么心思来的,终究也算是雪中送炭。今朝我得意她失意,又听闻她成了庶人,带着幼子幼女境遇凄凉,我能帮也就帮一把吧.至少儿子有了王爵,日子也好过些。”

模汐默默点头,道:“娘娘是要报答当日滴水之恩。”

我笑一笑,另一层心思却没有说出口来.华妃一生的所遇,更叫我伤感宫中情爱之凉薄艰辛.汝南王纵使跋扈嚣张,可是对于妻子儿女,却是可以不惜自身,舍出性命去维护的.我虽然不满于他,也是感佩的。

册封的前一晚,我宿在仪元殿东室.

清冷素白的月光,自帘间透入落在织金毯上,似霜如雪,亦被殿中烛火微朦的红光摇曳得萌生了几分暖意.

我倚在玄凌怀中,香炉里龙涎香散发袅娜的白烟,如丝如缕,微扬着缓缓四散开去。

玄凌寝衣的衣结松松散着,殿中和暖似三春明媚,也并不觉得冷.他将我搂在怀中,和言道:“棠梨宫已经修缮好,明日申时一刻(l )你册封完毕,便可依旧回棠梨宫去居住了.”

我用手指散漫拨着他微青的下巴笑:“也委屁了祺贵人:挤在欣姐姐那里,皇上要去看她也不方便.”

他大笑:“有什么不方便的,只是朕爱不爱看她而已.”他止了笑,握了我的肩膀,道:“朕想过了。棠梨宫还是给你一个人住。有次朕来看你,祺贵人也在一旁,当真是不痛快.\"

我淡淡笑着:“四郎的本意,是喜欢她才和臣妾一起住的,怎么又不让她住回来呢,只怕祺贵人要吃心.\"

玄凌的神气里带了几分诚挚,一字一字道:“以后棠梨宫只给你一个人住,春天的时候朕和你对着满院的海棠饮酒,看你在梨花满地中跳惊鸿舞,夏天的时候和你在太平行宫赏荷花.\"

我心中触动,眼中含情,亦含了笑,缓缓接口道:“秋天和四郎一起酿桂子酒,冬日里一起看飞雪漫天.\"

他似乎是唏嘘,又是真心的,“是啊,朕要陪着你,你也陪着朕.\" 心中荡涤着欢悦和感动,我的头抵在他怀中,似欲落泪,翻覆着,终究是无比的喜悦。
我轻轻道:“是,嬛嬛总是和四郎在一起.\"

他“唔”了一声,似是自言自语:“莞贵殡?莞莞,莞莞.\"

我欲抬头,他的手臂却有力,紧紧把我抵在他坚实的怀抱里.空气有些沉闷,呼吸尽是他身上的气昧.

莞莞?他从前似乎是这样叫过我的.我觉得倦,打一个呵欠,沉沉睡了过去.

夜深沉。合眼睡得昏昏,辗转中隐约听得遥遥的更漏一声长仪一声.虽已开春,雪却依旧下着,耿耿黑夜如斯漫长,地炕和炭盆熏烤得室中暖洋如春,唯有窗外呼啸的风提醒着这暖洋的难得和不真实。

我欲寐还醒,玄凌紧密的拥抱让我生了微微的汗意,欲挣扎着松一松,终究还是不舍得,宁愿这样微汗的潮湿着.

明日,又是我晋封的日子了.没有特别的欣喜,晋封为什么都不要紧,只要我枕边的这个人,他的心里有对我的一点真心.

玄凌熟睡在梦中,侧身翻动了一下,一手紧紧抱住我的身体,低声吃语“莞莞”
似乎是在唤我,我清晰醒转,回应着握住了他的手臂,轻声道:“四郎.\"

他犹自在沉睡中,掌心摩挲过我的颈,掌纹线条凛冽,语气漫起海样深情,“我四处寻你.”在睡梦里,只在睡梦里,他才这样唤我--“莞莞”,凝结了无数深情挚意的“莞莞”,心里有一点酸,渐渐蔓延开来,整颗心在温柔里酸楚的发痛。

他是一国之君,他当真这样待我,以他的真心待我?睡梦里犹自牵念不已.眼泪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,漫无声息的渗进明绸软枕里,湿湿热热的附上脸颊上,起初是温热,渐渐也凉了.这凉提醒着我并非听错.

他的身上有幽深的龙涎香,一星一点,仿佛是刻骨铭心般透出来.靠得近,太阳穴上还有一丝薄荷脑油清凉彻骨的气昧,凉得发苦,丝丝缕缕直冲鱼端,一颗心绵软若绸,仿佛是被春水浸透了.我伸手楼紧他脖子,低低婉声道:“四郎,我总在这里.”他不知是否听见,手却下意识的更抱紧了我.帐外一室如同春暖,我闭上双目满怀欢欣沉沉睡去.

起来时却是陵容候在仪元殿外,时辰尚早,她微笑道:“我特意等了姐姐一起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呢.\"

玄凌在我身后,刚洗漱完毕,尚有一点困意,道:“朕上朝去了.\" 我屈膝,道:“臣妾亦要去皇后宫中请安,恭送皇上.\"

他的眼神带过陵容,复又注目在我身上,轻声道:“莞莞,今晚依旧来这里.\"
我脸一红,微微点一点头,催促道:“皇上快去吧,早朝可不能迟了.\" 回头,却见陵容一点疑惑而深深的笑,我不由更局促了.

因为时辰早,还未有其他妃嫔来请安.等了好一会儿,皇后才出来,道:“你们两个倒早。”

我与陵容笑着恭谨道:“是该向皇后来请安谢恩的。”

皇后和颜悦色道:“谢恩什么,你们得以晋封是在你们自己,品行端正,又能得皇上宠爱。”

陵容用绢子掩了唇悄声而笑,“若论宠爱,有谁能及莞姐姐呢.今日早晨去仪元殿等姐姐一同来向娘娘请安,谁知竟唐突了呢.\"

我不好意思,急着阻止她:“陵容一一”

她却向我笑:“姐姐害羞什么呢,皇后是最疼咱们的.”见皇后含笑,她继续道:“今日早上,臣妾听见皇上叫姐姐的小名儿‘莞莞\'呢.\"

我“哎呀”一声,脸上一层复一层地烫了起来,道:“皇后别听安妹妹胡说.\"

皇后仿佛是怔了一瞬,唇边慢慢浮起一缕哀凉又冷寂的微笑。那笑意越浓,越像有了嘲讽的意昧,“莞莞?”她呢喃着重复了一句,“莞莞”,声音里仿佛凝着刻骨的冷毒,并不真切,许是我的幻觉而已.

皇后,她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,她永远雍容和蔼,端庄温文,母仪天下.只那一瞬间的失神,皇后迅速恢复了平日的样子,温和的笑着缓缓道:“皇上这样唤你必定是真宠爱你了.\"

陵容见我满面红晕,忙笑着致歉道:“我不过一时嘴快,姐姐可别怪我啊.\"

我心中动了一丝狐疑,她从来不是这样嘴快肆意的人啊.

正欲嗔她几句,陵容却换了焦急自责的神情,道:“我可再不敢了.\"

皇后在一旁笑道:“宫里自己姐妹们,玩笑几句算什么.”一句话过,又道:“安嫔晋封简单,贵嫔你回宫里候着,册封时的礼服还有些不妥,过了午时本宫再叫人给你送去.\"

我依依答了,彼此也就散过。

午后天暖和些,我与眉庄头抵头坐着,正在查看她手臂烧伤留下的疤痕.眉庄淡淡道:“好大一个疤,当真是难看的紧。”说着就要持下袖子.

我忙道:“总算结了疤,难看些有什么要紧,前些日子老是化脓,才吓着我呢.”

我笑:“陵容曾给过我一瓶好东西,去疤是最有效的.”我指着自己的脸颊道:“从前被松子抓出的伤痕,如今可不是全没了.\"

她仔细看着,片刻笑道:“果然是没了.只是你脸上伤痕小,我的疤那么大,只怕没效吧.\"

我道:“我那里还有一些,你先用着.若是好,等陵容过了册封礼,让她再配些过来,凭什么稀罕物儿,只要有心,还怕没有么。”说着唤流朱道:“从前安小主送来的舒痕胶还有没有,去找找.\"

流朱进来笑嘻嘻道:“要是别的奴牌还不知道,怕是在火里头就烧没了.可是舒痕胶是稀罕物儿,奴裨又见瓶子好看,就收起来了,马上就去取.\" 眉庄微微含笑,我道:“你看巧不巧,老天爷也诚心不让这疤毁了你的花容月貌呢.”眉庄半嗔着戳了我一指头,自己却也笑了。

流朱很快进来,又道:“温太医来了,要给沈婕妤请脉呢.\"

眉庄微笑:“快请吧.”又向我道:“你总嫌他罗嗦,脉也不让人家请了,只叫他看着我.现在可好,日日来烦我.\"

我吐一吐舌头,只是不理.盛着舒痕胶的精致珐琅描花圆钵里,乳白色的半透明曹体沁凉芬芳.眉庄拿了嗅一嗅道:“果然是香,一闻便是个好东西.\" 正说着话,温实初进来了,对面坐着替眉庄把脉,见我随手把玩着舒痕胶,有意无意地看了两眼,道:“请间娘娘,这是什么?\"

我递与他,“去疤用的舒痕胶.\"

“哦?”他似乎有了兴致,接过仔细看了又看,又用念指挑了些在手背上轻嗅,我疑惑道:“有什么不妥么?本宫已经用了大半了,并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啊.”

温实初的神色有些古怪,却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,半晌道:“微臣一时也说不出什么,不知娘娘可否允许臣带回去看看.\"

我知道他一向细心稳妥,又对我的事格外上心,当即首肯道:“好.请太医必要好好为本宫看看.\"

眉庄见我骤然神情严肃,吃惊道:“怎么了?\"

我心下惴惴,有莫名的不安和惶恐,总觉得哪里不对了.

眉庄握一握我的手,关切道:“这是怎么了?身子不舒服么?等下可要去太庙行册封礼了.\"

我勉强镇定心神,笑一笑道:“没事.\"

然而不及我多想,行礼的时辰却快到了.在太庙中行完册封礼仪,依制要去皇后宫中聆听皇后训导,向帝后谢恩.

正走至半路,忽然流朱“哎呀”一声,道:“小姐,这… … ”

我低头闻声望去,不知何时,册封所穿礼服的裙据上多了道寸把长的裂口.我心中惶惶一惊,册封用的礼服形同御赐,怎可有一丝毁损.等下若到了帝后面前被发现,岂非大罪.内务府总管姜忠敏此刻亦随侍在侧,礼服由其内务府所制 ,出了差错他也不能脱了干系,不由也急得黄了脸.

心中的急惶只在片刻,我很快镇定下来,道:“能否找人缝补?\" 姜忠敏道:“册封的礼服是由几名织工以金银丝线织就.所用丝线只够织这一件,现下只怕寻只能再开库房,怕是要大张旗鼓.\"

我摇头.“不可.\"

时间一点点过去,院碧道:“可不能再拖延了,误了时辰皇上和娘娘更要怪罪了。”

姜忠敏急的团团转,大冷的天汗如雨下,忽然一拍大腿,喜道:“前两日皇后宫里拿了件衣服来织补,颇有礼服的仪制,虽不和娘娘身上的很像,但若拿了来暂时换上,应该能抵得过.\"

我迟疑:“可以吗?\"

姜忠敏道:“那件衣棠样子是老了些,是前些年的东西了,只怕是皇后娘娘从前穿过的,因也没催着要,补好放着也两三天了,想是不要紧.”他轻声道:“眼下也只有那件能抵得过了.\"

流朱性急,催促道:“既然能抵得过,还不快去。”

姜患敏也不敢差人,自己急三火四跑了去,很快功夫就捧了来复命.他小心翼翼捧看,那的确是一条极美的外裳,长长拖曳至地,真红色联珠对孔雀纹锦,密密以金线穿珍珠绣出碧霞云纹西番莲和缠枝宝相花.霞被用捻银丝线作云水潇湘图,点以水钻,华丽中更见清雅.而观其大小,也正与我合身.流朱啧啧道:“皇后的衣棠,果然是好东西。”

院碧急急为我披上,道:“小姐快些吧,等下皇上和皇后就等急了.\" 我顾不得避嫌,匆匆换下钩破的衣裳,披上礼服,坐进翟凤玉路车中.帘子垂下,’唯听见背后槿汐一声疑惑地叹息,“怎么这样眼熟.\"

我没有闲暇去回味她话中的意思,心中唯想着不要太晚过去.然而心中亦有一层狐疑,仿佛是哪里不对的厉害,却也没有多余的揣测了。



注释:
( l )、申时一刻:下午15 点30 左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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淚兒迷離  曼省名人  发表于 2007-7-5 00:59:24 | 显示全部楼层
87 君心半夜猜恨生


昭阳殿深幽而辽阔. 我端正垂手站着地下,半灶香时间过去,却不见玄凌与皇后出来,半分动静也无。

正疑惑着,剪秋笑吟吟自殿后出来,恭恭敬敬福了一福道:“劳累昭仪娘娘久等了,方才皇后娘娘头风发作,难受得紧,此时皇上正陪着娘娘在服药,等下便可出来,请昭仪稍候.\"

我和悦笑道:“有劳姑娘来说一声,不知皇后娘娘现在可好?\"

剪秋笑道:“皇后娘娘的老毛病了,吃了药就好了。”

我忙道:“如此就好了,但愿娘娘凤体安康。”

剪秋最伶牙俐齿不过,忙陪笑道:“奴婢就说,昭仪娘娘是最把咱们皇后娘娘放在心上的。”

殿中深静,除了垂手恭敬等在殿外的内监宫女,只余了我一个人。

很奇妙的感觉,有一丝的错乱,只属于皇后的昭阳殿,此刻是我一人静静站立其间。奇异的静默.

窗外是雪,残雪未消下的紫奥城显得异常空旷和寂静,皇后宫里素来不焚香,今日也用了大典时才有的沉水香,甘苦的芳甜弥漫一殿,只叫人觉得肃静和庄重。

似乎有脚步声,有人失声唤我:“莞莞。”我转头,却是玄凌,殿中多用朱色和湖蓝的帷帘,他身上所着的明黄衣袍更加显眼.

“皇上… … ”我轻轻唤他。

隔得远,殿中光线也不甚明亮,沉水香燃烧时有缠绵的白烟缭绕在殿内。隔着这袅袅白烟,我并不瞧得清楚他的神色.只听得他的声音有些含糊,“你怎么不唤我四郎了?\"

四郎?我有些含羞,更有些在惊诧,在皇后的宫中,虽无外人,可也不好吧.然而他还在追问,这追问里一意以“我”相称.

那是我第二饮听见他这样称自己.

于是依依答:“四郎,臣妾在这里.\"

他“唔”了一声,向前走了一步,依旧是迟疑了:“莞莞?\"

我忽然心惊肉跳得厉害,口中却依旧极其温柔地应了一声,“是我。”

他向我奔来,急遽的脚步声里有不尽的欢悦,昭仪册封仪制所用的八树簪钗珠玉累累,细碎的流苏遮去了我大半容颜,压得我的头有些沉.他紧紧把我搂在怀里,仿佛失去已久的珍宝复又重新获得了一般,唤:“莞莞,你终于回来了一\"

他的语中用情如斯.我的心骤然沉到了底,被他紧紧拥抱着,凉意却自脚底冷冷漫起,他抱着的人,是不是我?莞莞?这个本不属于我的名字。

我动弹不得,他拥得紧,几乎叫我不能呼吸一样,肋骨森森的有些疼。这样的疑惑叫我深刻的不安,我屏息,一字一字吐出:“臣妾甄嬛,参见皇上。”

他仿佛没有听清一般,身子一凛,渐渐渐渐松开了我,他用力看着我,眼神有些古怪,片刻淡漠道:“是你啊。”

我惊得几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。他这样的神情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,仿佛一盆冰冷雪水兜头而下,骨子里皆是冰凉的.我极力维持着跪下,轻轻道:“臣妾参见皇上。”

他的目光有些疏离,很快又落在我身上,在我的衣裳上进巡不已。忽地,他一把扯起我,眼中越过一道灼热的怒火,语气中已经有了质问的意昧:“这件衣裳是哪里来的?\"

我心下害怕,正待解释,他抓住我手臂的手越来越用力,痛得我冷汗直冒,说不出话来.我极力屏气,方冒出一句来,“臣妾没有… … ”他把一把抛开我,把我丢在地上,冷冷“哼”了一声.

里头皇后听见动静,急急扶了剪秋的手出来,见如斯情景,“哎呀”一声,便向扶着她的剪秋歪去。

玄凌一惊,也不顾我,忙去扶住皇后坐下道:“皇后怎么了。”

皇后并未晕去,只以手抚头,吃力道:“臣妾有些头痛”。

剪秋忙斟了热水进来,皇后并不喝,只转了头四处寻着什石久,间:“绘春呢?\"

剪秋会意,忙唤了绘春进来,皇后一见她,脸也白了,一手指着我,一手用力拍着椅子,想绘春道:“你瞧瞧她,这是怎么回事?\"

绘春一见我,立时大惊失色,忙跪下哭道:“前些日子娘娘整理纯元皇后旧时的衣物,发现这件霓裳长衣上掉了两颗南珠,丝线也松了,就让奴婢拿去内务府缝补。奴婢本想抽空就去拿回来的,谁知这两日事多浑忘了.不知怎么会在昭仪娘娘身上。”她吓得忘了哭,拼命磕头道:“皇上皇后恕罪啊。”

我脑中轰然一响,只余了一片空白.误穿了纯元皇后的故衣,可当如何是好?
皇后又气又急,怒不可遏,喘着气道:“糊涂!本宫千万交代你们对先皇后的物事要分外上心保管,你们竟全当作耳旁风么?旁的也就罢了,偏偏… … ”

玄凌的目光有些怔忡,“这是她第一饮遇见联的时候穿的.\"

皇后的目光如火焰一跳,久久凝望着玄凌:“皇上还记得,那时姐姐进宫来看我。”

玄凌淡淡“唔”一声,道:“自然是不能忘的.\"

他们这样说着话,只余我一人在旁边,像是一个被抛弃和遗忘的人,孤独地看着他们。莞莞?我心头冷笑,更是哀戚,莞莞,原来都是别人!

他很快逼视我,语气陌生而冰冷,简短地吐出三个字:“脱下来!\"

我一时有些尴尬,脱去外衣,我只穿了一件品色暗纹的衬裳,是绝对不合仪制的。然而我迅速地脱了下来,双手奉上,平直下跪,“臣妾大意,误穿了纯元皇后故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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淚兒迷離  曼省名人  发表于 2007-7-5 00:59:30 | 显示全部楼层
皇后觑眼瞧着玄凌,小心道:“昭仪一向谨慎,必不会故意如此,怕是有什么缘故吧?”她向我道,“你自己说.\"

我平静摇头,道:“臣妾在来皇后宫中时发现礼服破损,不得已才暂时借用此衣,并不晓得衣棠的来由.”唇角漫上一缕凄惶的笑意,胸中气息难平,“若非如此… … ”我盯着玄凌,却是说不下去了,只向皇后道:“原本是臣妾的错,臣妾愿意领罚.\"

在我心里,何尝愿意在他眼中成为别人.罢了.罢了.

玄凌看我的神色复杂而遥远.我别过头,强忍着眼中泪水.

这样生冷的寂静.片刻,皇后迟疑着道:“昭仪她……”

玄凌面无表情道:“昭仪?虽然行过册封礼,却没听你训导,算不得礼成.\"

我心中已然冰凉,如此却也一震.不觉苦笑,罢了,我在他心里原当不得昭仪,他所一念牵挂的人,并不是我呵!

他看着我,仿佛是远远居高临下一般,道:“棠梨宫已经修建好,你就好好去待着思过吧.\"

我的失宠,就是在这样一夜之间.所有的一切,都全盘颠覆了.修建一新的棠梨宫,雅致精巧的棠梨宫,象征着荣宠高贵的棠梨宫,亦在一夜之间成了一座冰冷的囚笼。

我的泪,在甫回棠梨那一夜流了个畅快。春寒依然料峭的夜里,被褥皆被我的泪染作了潮湿的冰凉.月光沉默自窗格间筛下,是一汪苍白的死水.我这样醒着,自无尽的黑暗凝望到东方露出微白,毫无倦意.

心,从剧烈的痛与滚热,随着炭盆里彻夜燃尽的银炭蓄成了一滩冷寂的死灰.那样深刻的耻辱和哀痛,把一颗本就不完整的心生生碎成了丝缕.我醒悟一切不过是个圈套,自那件毁损的礼服起.而醒悟之中,是更深切的悲辱一一他给我的一切情意与荣宠,不过因为我是个相仪的影子啊.

莞莞!他心中的我,不过是纯元皇后的代替而已.

长久的睁眼和哭泣之后,眼睛干涸得刺痛.良久的寂静之后,终于有人推门而入,是槿汐.她轻声道:“娘娘.\"

我只是怔怔坐着.棠梨宫中的人皆随着我被禁闭了起来。合宫的惊惶不安,亦不敢来打扰我.槿汐行了一礼,缓缓道:“娘娘千万保重自身,别伤心坏了身子.\"

我已无泪,殿中阴暗,她的神情在逆光中显得焦灼.我抬头,第一次持久而玩味地看着模汐,喉咙有沙哑的疼痛,我忽而冷笑起来,“槿汐,从前我问你为何无故对我这样思心,你只说是缘分使然,如今一一可以告知我了吧.\"

她咬一咬唇,平静跪在我身边,只是沉默以对.我的唇角缓缓展开,这样悲寂而怨愤的心境,笑容必也是可怖的,“是因为我像去了的纯元皇后是不是?\" 她缓缓点头,又摇头,道:“娘娘与纯元皇后并不十分相像.\"

我质疑地轻笑,全然不信,道:“是么?”我自语,“直到如今我才明白.”端妃初次见我的神情骤然浮现在眼前,她何以见我时会惊讶,何以说那样的话.她的入宫最早的妃殡,自然熟悉纯元皇后的容貌.

槿汐轻轻道:“三份的相似,五分的性情,足以让皇上情动了。”

我怆然微笑,自嘲道:“三分容貌?五分性情?也足以让你为我效忠--不,你真正忠心的是纯元皇后.\"

槿汐恭谨跪着,恳切道:“奴牌并无福气得以侍奉先皇后,只是因缘际会曾得过先皇后一饮垂怜.”槿汐平静看着我,眸中清亮如水,“娘娘穿上先皇后的衣衫才有真切的几份肖像.先皇后心地太过纯良,而娘娘虽然心软,却也有诀断.槿汐效忠娘娘,是有先皇后仁慈的缘故,更是为娘娘自己.\"

槿汐说得坦诚直白,我颇为触动。我侧首看她,凄然道:“圈套之中,如今的我已然失宠,这饮不比往日,恐怕难以翻身,再对我效忠也是枉然.\"

槿汐郑重叩首,道:“此饮之事也是奴婢的疏忽,奴婢觉得衣衫眼熟,一时也想不起是先皇后的旧物,何况姜公公从前并未服侍过先皇后,的确是咱们中了别人的算计。”槿汐顿一顿,道:“昨日娘娘刚被送回来,听闻姜公公就被皇上下旨乱棍打死了.\"

我闻言一震,心下更是难过:“他是受我的牵连,也是被算计的一颗棋子.”我握住槿汐的手,歉然道:“我不该疑你的忠心,哪怕你是因着先皇后,至少也是为我。皇上却一一”我没有接下去,只是冷笑不已:“皇后费好大的心思!\"

槿汐睫毛一跳,沉吟片刻,道:“娘娘何以见得?\"

“若非她有意,谁能动得纯元皇后的旧物,又何来如此凑巧?”心下颤颤,皇后的手段我并非是不晓得的,联手对丽贵嫔的惊吓、华妃的铲除,我们合作得默契而恰如其分.她并非是一味的端淑啊!我冷笑之余又有些心悸,我何曾想过,螳螂捕蝉,黄雀在后.狡兔死,走狗烹啊!

可不是如此么?

槿汐垂首,微微咬唇:“娘娘并无对皇后有不臣之心,只是娘娘步步高升,又得圣宠,皇后想必忌惮.\"

我起身,茫然四顾,道:“我既失君心,又不得皇后之意,所犯之事又涉及先皇后,是帝后和太后的伤处。”

槿汐整眉:“今日之事眼下确实无法转圆,娘娘只能静待时机.\"

“时机?”我环顾修缮后精致的棠梨宫,此时此刻,它和一座真正的冷宫有什么区别?当日玄凌为了保护我避开前朝后宫争斗之祸送我去无梁殿,自是情意深重。今日的禁闭怎能同日而语.罢了,罢了!

日子过得死寂,曾经棠梨宫一切的优渥待遇尽数被取消了.外头的人更不晓得在怎样看我的笑话,册封当日被贬黜,我也算是头一个了吧.玄凌只让内务府给我贵人的待遇。姜敏忠一死,内务府的人自然见风使舵百般苛刻,送来的饭食粗砺,大半也是腐烂生冷的。棠梨宫中一些粗使的小内监小宫女自然怨声载道,抱怨不迭.幸而槿汐和小允子他们还弹压的住,众人也是尽力忍耐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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淚兒迷離  曼省名人  发表于 2007-7-5 00:59:41 | 显示全部楼层
我心中纵然悲痛,却也不愿意再以泪洗面。然而百般自持,那痛心与怨忿硬生生被压迫在心中,哽如巨石,渐渐也远离了茶饭。

春寒中大雪未曾有停过,棠梨宫地处偏僻,又多阴寒潮湿之气,取暖用的炭火早就被内务府断了,无可供取暖之物,被褥几乎潮得能挤出水来.虽然多穿了几层衣物,不消几日,原本娇嫩的手足就长满了累垂的冻疮,颗颗紫如葡萄,鲜红欲滴,不时迸裂血口,泛出鲜红的缕缕血丝。浣碧与流朱焦急不已,也顾不得忌讳,夜夜和我挤了一处睡,互相取暖.我才发现,她们的手足也俱已开裂破损了.

我再耐不住,心疼之余不由三人抱头垂泪.我含泪道:“昔年在府中为奴为牌,你们也不曾受过这样的苦楚,如今反要和我一同遭这样的罪.\"

浣碧用腿暖着我的足,伤感道:“小姐又何曾这样辛苦过.皇上也太… … ”

流朱抹了泪,愤然道:“奴牌百般求告,只希望内务府可以通融送些医治冻疮的宫药来,或是拿些黑炭来也好啊!谁晓得他们理也不理,更不放奴牌出去,只在门外百般奚落.当初他们是怎么讨好巴解咱们来着.\"

浣碧叹气,瞪了一眼流朱道:“你就消停些吧,还嫌不够闹心么?\"

流朱恨道:“总有一日,我便要他们知道她流朱姑奶奶的厉害!”说着把我的手捂在她怀中.她的手也是冰冷的,唯有怀中一点暖气,尽数暖给了我.我紧紧搂住她们,心下更是难过,道:“原本要为你们谋一个好出路,恐怕也是不能了,只怕是自身难保了,却拖累了你们.”我对浣碧更是愧疚,“浣碧,我更连累你。”
浣碧轻轻摆首,只是默然落泪。流朱慨然道:“难道奴婢跟着小姐只是为享福的吗?!奴婢自小跟着小姐,既跟着小姐享了安乐,更不怕陪着小姐分担.奴婢的一身都是小姐的.\"

我泫然:“我又何曾把你们看作了奴婢呢?\"

浣碧眼中泪光闪烁,“流朱说得不错.小姐待咱们不同奴婢,难道还怕一起捱过去么?必没有什么过不去的.\"

月光晦暗不明,淡淡地低一抹灰影,深夜的殿中越发寒冷.我心中凄楚,又怕辗转侧身吵醒了身边的流朱和浣碧,便僵着不动.月光森森的落在帐上,今日又是月尾了。下弦月细勒如钩,生生的似割着心。月圆月缺,日日都在变幻不定.可是说到人心的善变多端,又岂是月亮的阴晴圆缺可以比拟半分的呢?

我在惆怅里,暗暗地叹息了一声.

许是连日的饮食无常,整个人都失了力气,精神委顿.或是因为这不堪的心力,一向不太准确的信期也比上月晚了三五夭.身体和心都是说不出的酸胀难过.槿汐焦急不堪,几番要为我疏通了侍卫去请太医来.奈何守卫棠梨宫的那些侍卫极是凶蛮,态度也恶劣,丝毫不加理会,逼急了只道:“皇上有过旨意,不许这宫里有一个人出去.别的咱们也管不了.”于是眼瞧着我一日复一日的憔悴虚弱下去。

终于那一日晨起换衣时,体力不支,脚下一个虚浮,便不省人事了.醒来时却是温实初在近旁,殿中复又生起了炭火,温暖而明亮。温热的草药在小银桃子上咕嘟咕嘟地滚着,微微有些熏人.身上的被褥一应换了松软干燥的,塞了一个铜制的汤婆子焙在脚边取暖.

我抬一抬手,却见手上厚厚包了层软布,不由惊诧,槿汐笑吟吟在一旁道:“娘娘别动,刚涂了治冻疮的貂油,怕脏了衣服.”她端了一碗燕窝轻轻吹着,用银匙一口口舀了喂到我唇边。我头晕目眩,身上软绵绵的乏力,只瞪着周遭的这一切疑惑.囚禁之中何来这样的礼遇,而脚边的汤婆子热热烫着脚,分明又不是虚幻之景.

我望着温实初,乍见故人,眼中不由热了,道:“温大人.\"

他应了一声,眼中漾起稀薄的温情和悲惜,极力抑制着,行礼道:“微臣恭喜娘娘!\"

我的意识有些模糊,不自觉地摸到腹部,疑惑且意外地着望着他:“是吗?\" 模汐落下泪来,轻轻转首拭了,偕了一宫的宫女内监齐齐跪了下来贺喜:“恭喜娘娘。”她道:“太医说娘娘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。”

我心下有一刻的惶然,却也欣喜了,欣喜之中更是悲伤。我曾经深切地期盼着有一个孩子却不得,如今这个时分偏又有了孩子,不知是我依靠他还是连累他了.我抚着小腹,几欲落下泪来.

待得众人退下,唯剩了温实初和槿汐在侧.槿汐在旁照拂着药炉,温实初为我看过脉道:“娘娘心情起伏太大,胎气不稳,切勿再要动气伤心了。”我别过头,忍着鼻中的酸,道:“大人以为本宫眼下如何?\"

他长长叹了口气:“这是娘娘眼下唯一翻身的机会了.”他宽慰道:“皇上已经下旨由微臣照顾娘娘的身孕,虽未恢复贵嫔应有的礼遇,也准以嫔礼相待.皇后也命人格外照顾娘娘的饮食起居,娘娘尽量放宽心吧.\"

我却凄然笑了,道:“是么?大人以为这是本宫翻身的机会了么?若如此,大人方才絮絮说了这许多,怎未听提及有解除禁足之令只言,皇上也未曾有一字的安慰之语.何况这所谓的嫔位礼遇,也是为本宫的孩子,并非是因为本宫.

他默然,也恻然了.一旁的槿汐也怔怔停了扇着风炉的手,垂首不已.殿内一时静静的无声,只见小银铫子里的的热气

“嘟嘟”滚了出来,白白的-嘟噜-嘟噜.

温实初急切道:“娘娘… … ”喉间也有了哽咽之意。

我抱了汤婆子在怀中汲取暖意,微微一笑,“大人伤心做什么?本宫没有伤心,你倒抢在本宫前头了.”汤婆子那样烫,隔着衣裳烫着我冰冷的胸腔.我低头,用力道:“无论什么时候,本宫绝不轻贱自己,委屈了这个孩子.还未进冷宫,哪怕是进了冷宫呢,本宫也必然好好抚养这个孩子长成.\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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淚兒迷離  曼省名人  发表于 2007-7-5 00:59:53 | 显示全部楼层
2006-12-26 on 08:00

温实初久久松了一口气,畅然道:“那就好.微臣生怕娘娘轻贱了自己.\" 他坚定道:“有娘娘这句话,微臣必定一力照应好娘娘!\"

我凄楚一笑,深深觉得温情和感激.温实初对我的情意我这一世也无法回应于他了,纵然他对我有爱慕之情,我却无意,可是深宫如斯多变阴冷,他是如亲人一般在身边的关怀.

我笑中带泪,缓缓道:“温大人与本宫自幼相识,何曾见过本宫自轻自贱.\"

他快慰的笑了,是:“微臣认识的娘娘,从不曾让微臣失望过.\"

我道:“如此,本宫和腹中的胎儿,一应托付给大人了。”

温实初走后,独槿汐留在我身边照应,她为我掖好被角,欣慰道;“幸而是温大人来照应娘娘,不过万事也皆不可放松、”她劝我:“这个时候有了孩子也好,至少皇上不至于太绝情.\"

我含了一缕凄微的笑,道:“你也觉得皇上太绝情么?\"

宫中生不下来的孩子那样多,步步均是险路.既然玄凌情薄,也惟有依靠自己争取了。

我挣扎着披衣起身,命槿汐取了文房四宝来.槿汐道:“娘娘身子虚弱,有什么等好些了再写吧。”

我摇头,提笔写了一纸,交予槿汐封好,道:“我有了身孕,皇上必然肯看我的书信。想办法送到御前。”

槿汐道:“娘娘写了什么?\"

我用神太过,愈加觉得吃力,半倚在床边,道:“我求皇上下旨,由皇后亲自照顾我怀孕生产之事.\"

槿汐吃.凉,“娘娘本就疑心今番之事是皇后的意思,为何还要皇后照顾?\"

我苦笑:“不错.可是如今宫中皇后独大,我要留心这孩子,凭一己之力必然不够.皇后这样设计陷害我,必定对我十分厌憎,想来也厌憎我腹中孩子.若要她一应照料我生育之事,若有任何差池她自己首当其冲脱不了干系.为了她自己,她必定尽心不来害我的孩子,也不让别人来害我的孩子.\"

槿汐无奈,却也赞同:“要一切平安,这是唯一的法子.娘娘将来若要复宠,一切指望全在这孩子身上。”

我怆然摇头。玄凌如此,我可还愿意为争宠去做一个旁人的替身?便是杀了我,也是断断不能。我只要这孩子平安长大。

我只说:“你快快去吧.”皇后在人前一向“仁慈亲厚”,玄凌有这样的旨意,她断然不会拒绝.

我低头抚着尚未显形的小腹,暗暗下了诀心,孩子,哪怕你的父皇不怜惜你,不怜惜娘亲,娘亲也必定想尽办法保护你平安.

槿汐收好了书信,微笑道:“燕窝冷了,奴婢去兑些热午奶进去.\" 我随口道:“等下去弄吧.我嘴里总觉得淡淡的没有昧道,叫流朱盼咐小厨房去做碗虾仁粥来吧.\"

槿汐的神色有些古怪,应了一声,匆匆出去了.过了一歇,端粥进来的却是浣碧。她坐在我床前,一口口舀了笑道:“小姐现在有身子的人,一人吃两人补,要多吃些才好。”

我本无多大的胃口,不过一时想着而已,待真端到了面前,又失了兴致.因见她殷勤期待,尽力咽了几口道:“怎不是流朱进来,刚才你们进来贺喜也未见她.\"

浣碧笑吟吟道:“小姐嫌奴婢服侍得不好么,一心念着流朱.\"

我见她虽是笑着,眼角却红了,不由心下疑惑,道:“流朱怎么了?\" 她忙道:“没有怎么啊.只是流朱这几晚没睡好,患了风寒正在睡呢.\" 我“哦”了一声,本待睡下.或是这些日子来的风波起伏,心里并不安定,掀了被子起身道:“我去瞧瞧她.\"

浣碧忙要起身拦我,我越发狐疑.浣碧眼见拦不住,“扑通”跪在地下,咬了唇痛哭道:“小姐不用去了,流朱已经不在了.\"

我惶然大惊,道:“你说什么! \"

浣碧呜咽不已,道:“小姐以为太医如何能进来呢?外头的守卫根本不理会咱们的求告.是流朱拼死撞在他们的刀上,外头的人怕惹出了人命才叫了太医来的,也只有温太医肯来,方能照应小姐,可惜流朱却是救不回来了.\" 流朱自小在我身边,情分一如亲生的姐妹一般,一时闻得这样的噩耗,心中绞痛,几乎跌在浣碧怀里,浣碧急得大哭,道:“奴婢早说不让小姐知道,怕伤了胎气,小姐千万别太伤心。”

正哭着,槿汐奔了进来,一见如此便知道不好,忙扶了我坐下,切切道:“娘娘如今伤心更要想明白,惟有保重自身才最重要.流朱姑娘是为娘娘死的,娘娘可千万不要叫她白死了才好.唯有娘娘周全,才能为流朱姑娘报仇啊.\" 我死死咬着牙,用力太过,牙根酸得发痛,如含了一口冰水在口中.浣碧哭求道:“小姐一定要好好的。小姐可知道流朱死得多惨,碰了一头的血,连尸首也不得好好埋葬.小姐若是伤心坏了,流朱岂非白白为了小姐,\"

我怔怔流着泪。我知道浣碧的身世,一向待她亲厚,不免略疏忽了流朱。但经浣碧当日变节一事,我心里是待流朱更信任的。可惜她和浣碧一同进宫陪伴我,未曾得一日的清福,却先为我落了如此的下场,岂非是我连累了她!槿汐握住我的手,一根根瓣开我紧握的手指,含泪道:“娘娘的手刚敷了药,这样握着可怎么好.”她正色道:“娘娘忘了当日淳嫔小主的死么?当日娘娘可以忍,今日就不能忍一时之痛吗?若娘娘伤了自己,便是将来想要为流朱姑娘报仇也有心无力了!\"

这话说的中肯,我再难过也听得入耳.我缓缓止了泪,生生道:“不错,只有我好好的活着,流朱才不算是枉死了.\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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淚兒迷離  曼省名人  发表于 2007-7-5 01:00:16 | 显示全部楼层
88 荆棘满怀天未明1

桃花盛开的时候,春天的燕子重又飞来筑巢了.杨柳丝儿一绕,春风也被缠得熏热起来,叫人生了莫名的汗意。

春来冬去,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.

而于我,这冬远远还未过去.

我怀孕三个月的时候,禁足之令算是半解了,每日里,我都可以去太液池边坐一坐,走一走,算是散心.只是不许人随意来探望,连亲近如眉庄,亦不可踏入棠梨宫一步。也不许我轻易面圣。

其余的一切事宜,都交给了皇后打点.

我晓得他厌极了我,他掩饰得这样好的秘密,竟然被我知晓了。他心爱的人的衣裳被我擅自披上了身,算得是冒犯了吧.

在他心里,原只有一个纯元皇后,岂是我小小一个甄嬛可以比拟的,本是自不量力的啊.

而我,亦是怨忍于他的,这么些年的情意,终究是错付了.

甚至,我情愿这样永远不再见他。

渐渐,连怨忍也没有了必要.想起他从前几番对我轻易的猜疑和冷落,我在他心中,本不过而而啊。

除了芳若,唯一可随意出入的人,只有温实初一个,为我带来一点外头的消息.

害死流朱的那些侍卫已被玄凌遣去了“暴室”服苦役,玄浩虽然在平伎南王之事中有功,却辞去了所有封赏,依旧做他的闲散王爷;兄嫂父母虽然担心我,却也无可奈何,幸好玄凌也未曾迁怒他们.

他说的更多的是眉庄,今日请他送了一盒我喜欢的酥点.臀悄带进来给我,明日是一封折成如意结的纸张,写上温暖的开解之语,后日又是一件做好的孩童肚兜.我明白她的心意,心下.唯觉得欣慰.偶尔敬妃和端妃也私下托温实初带来安慰的话,.唯有陵容,仿若消失了一般,再无任何声息,也无一丝关.坏之意。我苦笑,虽然世态炎凉,但她心中未必也是不怨恨我的。

我再一饮见到瑞贵人的时候,是在上林苑里,那是我现在唯一能去的地方了。

春光胜锦绣一般的繁华.她只穿了素净的衣裳,藕色乳云纱对襟衣衫,鹅黄缕白银轻罗长裙,用极浅色的丝线绣了缠枝宝相花.飞云髻云鬓堆纵,只以银器作点缀,犹若轻烟密雾一般,风骨自见。即便我无心于人事,心里也是暗暗赞了一声.

她仿佛总是这样素净的,让人一眼望去只觉得清新如一枝新荷冉冉.彼时她只携了侍女在松风亭里,独对着苍翠松树,念一阅新诗“纤玉参差象管轻,蜀笺小研碧窗明;袖纱密掩喃郎看,学写鹭鸯字未成.\" ( l )

很明媚婉丽的一首诗,情致颇深,闺阁儿女气也颇浓。我风闻她在诗书上也是颇搜长的,可听她念诗,却也是头一次。

我心中微微一刺,这样的儿女情长,曾几何时也是我与玄凌的乐事呢,然而唇角只微微一笑,时至今日,这情意玄凌也是付于她了吧。然而赞扬是真心道:“瑞贵人的诗作很好呵。”

她闻声转头,行了一礼,道:“娘娘安好。”

我脉脉一笑,只道:“诗中很有几分情昧.是瑞贵人自己的写照么?刀她笑容清澈,只淡淡道:“不是。”她侧首,“殡妾不过是揣想娘娘和皇上在一起的样子而写的,文笔简陋,实在是不能通意.\"

这样的话在这时候听来,我本该是怒的,却什么也没说,只觉得.困匪一阵.阔然.在我惘然之际,她却随手折起了笼在袖中,“是殡妾冒犯了。只是娘娘圣宠如斯,却至今日地步,殡妾也觉得际遇之变,伤感几多。”

我道:“你实在是不必伤感的,你与我并不一样。”

“是么?”她似是自问,又似问我:“其实都是一样的.\"

她入宫不过半年,是颇有些恩宠的,有这样清醒和洞悉的想法,倒叫我诧异.她又另取了一首诗到我手中,“娘娘诗文上也很好,请为缤妾品评。”我取过一看,也是一首小诗,“一串红牙碎玉敲,碧云无力驻凌霄。也知唱到关情处,缓按余声眼色招.\" ( l )

我却笑了:“本宫是失势,你写几句也罢了.何必涉及安芬仪,她正得势头的时候,传出去不好。何况宫里人的嘴,本是无心也成了有意的。”

她微微整了眉心,眉毛很好看的拧在一起,“殡妾不想讽刺谁,只觉得宫人人都一样,无关位份,更不必相斗相争.”她顿一顿:“人生烦,脑的事有多少,殡妾眼见她们为难彼此,只觉得可怜。”

我心下清朗,后宫的事岂是她想的这般良善通透。明争暗斗什么时候少过呢?

我无言,芳若的目光催促,示意我不宜再多停留了。我会意,只向瑞贵人道:“本宫只想劝你一句,自己明白即可,不必沾染了旁人。”

她的笑容幽妍清清,道:“多谢。殡妾也无意沽染旁人,只是表慕娘娘,现在可以清净些。”

清净?我冷笑,哪里是真正清净的呢?佛门清净么?佛门之外就是红尘了,没有真正安静的夭地呵.

她随手把诗撕了,道:“娘娘知道殡妾为何喜欢松风亭么?\"

我望着她,“贵人可说来一听。”

她容色清醇,道:“松有气节,何必做献媚之花。”说罢,悠悠离去。望着她的背影,幽幽叹息了一句,芳若道:“瑞贵人的确是个好女子。”她没有再说下去,我却知道,这样的好女子,是不适合生活在宫里的,哪怕眼下她得着宠。

天气更热,到了六月间 ,我已换上了单薄的纱衣,五个月的身孕,身子越发觉得困倦,常常白日里倚靠在贵妃榻上也会昏昏睡过去,到了夜里反睡不安生,
隆起的肚子叫我辗转不宁,脚趾和大腿也时时抽筋酸软不堪.

温实初来看了说:“娘娘应该多用骨头熬汤喝,加少许醋,平日宜用豆腐和蔬果,便会缓解抽筋的症状.若要睡得安稳,睡前喝些牛奶吧.\"

洗碧在一边牢牢记了,温实初写了几昧安胎的药,道:“请恕微臣多言,娘娘睡不安稳,恐怕是心中思虑太多,非药力可以疏解的.\"

我挽一挽袖子,半笑道:“大人既然知道又何必再说呢,等下大人要去向皇后复命.请替本宫间候皇后,就说本宫一切安好.\"

他道:“皇后娘娘受皇上所托,不敢对娘娘和腹中胎儿掉以轻心,时常召微臣去询问。”

我看他一眼,漫漫道:“你晓得怎样应对就好了。”

絮絮说了一遭,我又间:“眉庄姐姐手上的烧伤估计也应好了,温大人可有把舒痕胶交予姐姐用?姐姐用着可好么?\"

温实初脸上神色一黯,随口道:“好多了.”他踌躇了片刻,终究没有再说什么,只细细说了眉庄的伤势愈合得好,至于舒痕胶是否有效,却只是含糊了过去.末了,他谆谆叮嘱了一句:“安芬仪若是有物事送来与娘娘,但请娘娘让微臣过目后再用。”

他这样殷勤谆嘱的话,谨慎小心的神态,又联想起那一日我拿舒痕胶与眉庄时他不放心的神情,我的心“咯瞪”一跳,,愈加不安.我维持着平静的神气,静声道:“大人要本宫静心养胎不宜多思,可大人说话吞吞吐吐,岂非存心叫本宫担忧不安。”

我环视棠梨宫周遭,顿一顿道:“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,难道今时今日人情翻覆如此,本宫还有什么受不起的么.\"

他目光闪烁,迟疑着道:“那舒痕胶… … ”

他的神色大有不忍与嫌恶之态。脑中电光火石一闪,再不愿相信,也不得不相信了.为什么我失子的前几日常常胎动不适?为什么我在华妃宫中闻了几个时辰的“欢宜香”跪了半个时辰就小月了?为什么温实初在我小月之后断出我体内有麝香分量,而陵容的解释却是因为“欢宜香”的缘故?

麝香?!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,只觉得人身上发虑,强自镇友告间温实初:“那舒痕胶里有麝香,是不是?\"

他有些张口结舌,道:“娘娘… … ”

我用力握住自己的手,屏息道:“你说。”

他无奈,道:“微臣… … 那胶里有分量不轻的麝香,若通过伤口进入肌理,如同每日服食一般,且此胶花香浓郁,意在遮掩膝香的气昧,若非懂得香料之人不能调配出来。”他紧紧握着自己的袍袖,道:“其实也来必是安芬仪所为,微臣也只是揣测,毕竟舒痕胶在娘娘寝宫中,也有人可以接触到… … ”

舒痕胶是陵容亲手调制的,每日都是我贴身使用,想来并无人能接近.而若非是她深懂如何调配香料,又怎能把握好分寸不让我发觉呢?

只是不晓得,是她自己要这样做,还是有人指使.她又为何要恨我到这般地步,连当日我腹中的孩子也不肯放过.

我身上一阵阵发凉,胸口闷得难受,极度的恶心烦闷,耐不住“哇”地一口吐了出来,一地狼籍,温实初顾不得脏,忙扶了我,院碧帮着擦拭净了.温实初关切道:“娘娘恶心的厉害么?\"

我歪在椅上,笑得森冷而凄楚:“人更叫我恶心呢.”我懒懒起身,窗纱外的阳光那样明亮那样热,白晃晃地照在地上反得人眼晕。我极力忍耐着,向温实初道:“这件事眉姐姐知道么?\"

他谨慎摇头:“微臣不敢妄言.\"

我领首,着意道:“这事切不可让她知道,否则以她的脾气怎么能耐得住性子.若此事真为安芬仪所为,诀计是心计深沉,眉姐姐必定难以招架,何况本宫如此潦倒,她更势单力薄了.\"

温实初深深点头,我想了想又道:“千万记得转告眉姐姐,无论如何,万万不要见罪于皇后和安芬仪.” 我挥一挥手,道:“你回去吧,本宫也乏了.\" 院碧忙扶了我进内殿卧下,紧张道:“既然安芬仪和小姐从前落胎有关,小姐何不让沈婕好见机行事以谋后算,怎么还要事事忍让她。”

我卧在床上,汗水濡湿了鬓发,缓缓打了一把扇子,道:“眼下这个情形,我只能让眉庄自保,万一受我牵连可如何是好.我若要她见机而变,岂非叫她自寻死路。”

冼碧脸红了红,道:“奴牌只是担心小姐.\"

我道:“你出去吧,让我静静歇一歇.”洗碧应声出去,我独自躺着,心中煎熬如沸.我与陵容的情意自然及不上与眉庄自小一同长大的.情分,可是也是向来亲厚,尽管这亲厚里也有着疏远,但我也并未有丝毫对不住她啊!

人心之可怖,竟至于此么?!我徐徐扑着扇子,手竟是微微颤抖不已.陵容、陵容,脑中轰然乱着,寒鸦的情思,金缕衣的得幸,我失宠后她在皇后指引下高歌而出的重新获宠,她获宠后在意玄凌更宠幸谁的言语,皇后劝我用舒痕胶治愈面上伤痕的殷殷之情.那些曾经的蛛丝马迹和我的种种疑心,在我的蓄意思索中变的鲜明而贯穿一线。

那些被我忽略或是刻意不去猜疑的点点滴滴,氰然倒塌在我的面前,皆成了碎片。

皇后和陵容,她们之间是怎样的一种默契.我曾经引以为依蔽的皇后,她是在背后同样算计着我的啊,且携着陵容的手,华妃,不过是个替死兔罢了.我恨得几乎要呕出血来,“喀啦”一声,将手中的团扇折成了两半.


注释:( l )、出自李元膺《 十忆诗》 ,历述佳人之美态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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会飞的猪  曼省名人  发表于 2007-7-5 01:01:21 | 显示全部楼层
  lz 真有毅力啊。。。。

应该给钱啊。。。。

辛苦了。。敬礼!!
只要一分钟就可以碰到一个人,一小时就可以喜欢上一个人,一天就可以爱上一个人,但需要花尽一生的时间去忘记一个人。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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淚兒迷離  曼省名人  发表于 2007-7-5 01:02:53 | 显示全部楼层
荆棘满怀天未明(二)

夜里独寝,燥热的天气让我辗转反侧,又不敢贪凉。重重心事的逼仄,终于起身,赤足蹑声走到殿后廊上。隔着被风吹起的窗纱,浣碧伏在桌上睡的正熟,流朱死后,她近身服侍我的一切事宜,又要警醒我夜半突如其来的口渴和抽筋,自是十分劳累了。
  廊间的月华被或繁或疏的树叶一隔,被筛成了碎碎的明光。梨花早已谢了,树上结了不少青青的小梨子,似小孩子紧握的拳头。夜半萧瑟的风,带着索落的花香灌满我轻薄的寝衣,五个月的身孕,已经很明显了。
  记得我初次怀孕的时候,也在这梨树下,梨花开得如被冰雪,拂面生香,那时与玄凌的欢情,仿佛少年闺阁里的一个春梦,一如这年华,匆匆去了再不回来。
  而今的我,这身孕有的何其辛苦,唯觉惊恸,惊恸不已,永远似没有坏到最底处那一日。
  风吹散了我的长发,和着远远的不知名的虫鸣,轻柔拂过我日渐尖削的脸庞,我忽然无措地痛哭起来。纵使是痛哭,也被我极力压抑成一缕轻微的呜咽,散在了夜风里。
  有一双手把衣裳轻轻披在我身上,我转头,却是槿汐。她关切道:“娘娘赤足跑了出来,小心着凉才是。”
  她手中提着一双柔软的缎鞋,扶我坐下小心为我穿上。她只作浑然不见我的泪意和痛恨,缓缓道:“娘娘不应该觉得高兴么?”
  我质疑:“高兴?”
  “娘娘几番疑心安小主的用心,从前她若是暗箭,今日也算成了明枪,娘娘反而更能防范是不是?如今娘娘在明处,暗处的敌人自然是能少一个就少一个最好。”她轻声问我:“娘娘可是痛心当日姐妹情谊?”
  我意欲点头,然而却冷笑了,“如今看来,她与我可还当得起‘姐妹情意’这句话?”
  槿汐淡然坐在我脚边,轻漠笑道:“娘娘与沈婕妤的情意的确份属难得。既然是难得就不必奢望人人如此。”
  我出言,心底悲伤:“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要这般对我?!”
  槿汐笑笑:“娘娘无须明白,若有一日知晓,也必定是极丑恶不堪的真相。娘娘的确待安芬仪很好,可是这宫里,不是你对她好,她就会对你好。”
  我知道,眼下的我没有任何能力去反击,哪怕我恨得咬碎了银牙,一定,要忍耐。
  我撩开眼前乱发,“你说得不错,好与坏,都是为了自身利益使然。我也曾疑心她或许受人指使,但是否是她意愿所然,是她做的就是她做的。”我握一握槿汐的手,感激道:“槿汐,你总是能及时叫我明白。”
  她有些羞赧,更多是坦然,“奴婢自幼生长在深宫,如今已经三十岁了,自然不是什么也没看到,什么也不懂的。”她温和且坚定,道:“安芬仪的事或许是有人幕后指使,她无论是怎样,娘娘若此时因为她而伤及自身,才是大大的不值,请娘娘安心。”她唏嘘道:“其实这也不算什么,娘娘重情才会伤心,在宫里哪怕是亲姐妹也有反目的那一日,何况不是亲姐妹呢。”
  我听她语中大为感怀,也不好说什么,只得慢慢宽解了自己的心情,安心去睡觉。
  
  怀孕六个月的时候天气最是酷热,我素性又最不能耐热,怀着孩子更不能食用生冷食物,越发觉得焦苦不堪,性子也有些烦躁。惟觉得欣喜的是,腹中胎儿的胎动似乎有些明显了。
  那一日在殿内午睡,因着我有孕以来总是睡得不好,难得有一日好睡,众人皆是高兴,为怕扰着我睡觉,只留了浣碧一人在我身边打扇伏侍。中午雷雨刚过,北窗下极凉爽的风卷着清凉的水汽徐徐吹进,我睡得极舒服。
  蒙胧中,觉得浣碧的手劲极大,一下一下扇得风大,更觉舒畅。我做着一个遥远的梦,还是我刚承幸那一年,在太平行宫,也是午睡着,天气热,玄凌来看我。那些情话依稀而蒙昧地在情话依稀而蒙昧地在耳边,低回而温柔。他忽然唤我:“莞莞,你的‘惊鸿舞’跳的那样好。”我正对着镜子梳妆,他为我描着远山黛,手势熟练,其实我的眉型是更适合柳叶眉的。我忽然害怕起来,大声疾呼:“四郎!我是嬛嬛啊,不是莞莞,不是什么莞莞!”他却只依依深情望着我,依旧款款道:“莞莞,你的惊鸿舞——”
  我头痛欲裂,几乎要哭出来,惊鸿舞的舞姿迷乱而摇曳,翩若惊鸿,落花如雨里,一抹幽幽的笛声追随在我身边,是笛声还是箫声,我几乎不能辨清。娘的笑语清脆在我耳边:“学得了惊鸿舞是要给自己心爱的郎君看得呢,女儿家苦心孤诣学来的舞怎好叫旁人轻易看了去。”
  我难受得紧,恍惚中有一只温热的大手温暖覆盖在我的额头,担心道:“她时常这样么?睡不安稳。”
  那分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,浣碧的声音低低的,“小姐总是睡不好,吃得也不香。”
  他“哦”了一声,一块凉凉的绢子覆在了额上,我觉得舒服些。仿佛有一双手在抚摸我日渐滚圆的肚子,然而并不真切,很轻微的触觉。我只觉得困倦,隐约听得他轻声与浣碧一问一答着什么,依旧沉沉睡了过去。
  醒来时已是入夜了。我挣扎着起身,道:“肚子越来越大,行动更不方便了。”
  浣碧笑道:“小姐的身形倒不见臃肿。”
  我微微一笑,问:“刚才我仿佛听见你和谁说话了,是有人来过么?”
  浣碧道:“现在有谁过来呢?是小允子才进来,见小姐睡的出汗,搭了块凉绢子进来。”我见手边果然有一块雪白的方巾,似是抹过汗所用的,也不以为意,正要唤了浣碧取水来喝,忽然觉得腹中一动,似被踢了一脚一般,我顿时愣在当地,一动也不敢动,过了良久,又是这样一下。
  我欢喜的落下泪,拉了浣碧的手搭在我的肚子上,语无伦次道:“你听!你听!它在踢我呢。”
  浣碧扔开手里的东西,欣喜道:“真的么?”说着把脸紧紧贴了上来,“小姐!它似乎在动呢,好像……是在伸懒腰。”
  生命的迹象如此明显的搏动,我快活得不知说什么才好,浣碧反握着我的手,满脸欢快和激动:“小姐……”她亦落泪了。
  我忙笑道:“哭什么呢。”我轻柔抚着自己凸起的小腹,道:“你是它的姨母啊,应该高兴才是。”
  浣碧笑中带泪,越发喜悦,“是个好孩子呢,懂得体谅娘亲,所以前些时候小姐恶心呕吐也不厉害。将来一定是个最孝顺的皇子!”
  我只是微笑,静一静道:“何必是皇子呢。我倒希望是个帝姬。”
  浣碧“咦”了一声,奇道:“小姐不希望是皇子么,只有皇子,小姐才可翻身,重得恩宠啊。”
  我淡漠摇头:“恩宠?我并不希罕。我只希望我的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。”我低头,轻轻道:“若是个帝姬,就可避免混入来日的夺嫡之争了。你可知道,帝王家的皇位争夺从来是你死我活,太血腥不过。”我迟疑片刻,“何况这孩子并不一定能得它父皇的喜欢。”
  浣碧若有所思,轻声道:“那也难说,奴婢只希望这孩子能够平安了。”
  我宁和微笑,再不言语。自禁足以来,我第一次这样纯粹的高兴和幸福。这个孩子在我腹中,活生生的,在我的肚子里成长。生命的伟大和蓬勃,在这一刻深深感染了我疲倦而被悲恨浸染透了的心。我所有的怨怼和仇恨,悲哀和不甘,在此刻消弭殆尽,唯有这一点生命,才是我所有的希望和心爱所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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